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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印大师刘大炮

作者:jnscsh   时间:2021-08-13 10:15:12   浏览次数:

大炮在此

刘大炮的本名叫刘贡鑫,由于心直口快,没有人叫他的真名,都叫他刘大炮。美术大师黄永玉曾是他的邻居,为他画了一幅画像,亮亮的光头与大大的鼓眼,题词为:大炮在此,百无禁忌。我事先看到这样的介绍,心里暗叫了一声:“好!”有这样耿直的情性,采访他一定没问题,不会摆出大师的架子拒见。

在网上查凤凰镇时,购物指南里就有关于刘大炮的蓝印花布,让人们去他家里购买。到了当地,购买的凤凰镇地图里也醒目地标有“刘大炮印染作坊”。凤凰镇的染布高手不止他一个人,而且他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开店,购物指南和地图里却独独介绍他,可见名气之大。

第一天找他,没找着,邻居说他去吉首办事去了。听说是采访他的,邻居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要拍作坊啦,要他摆个姿势什么的,他都会配合的。作为名人,每天都有很多人采访他,能始终这么耐心,把同样的问题回答无数遍,也真不容易。

我曾在一本小画册里见过刘大炮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坐在木凳上,身后是一串串高高飘扬在风里的蓝印花布,像我在乌镇的印染铺所看到的,又像张艺谋的电影《菊豆》里拍的,感觉非常艺术。还有一张是他叉着腰站在沱江边,赤着上半身,下面围着一块蓝印花布,咧着大嘴呵呵笑着,表情既淳朴又带有灵性,使人久久难以忘怀。不知为什么,他让我老是想起张艺谋的片子,觉得他像那些片子里所演绎的人。

见到刘大炮,果然是一副耿直爽快的样子,拿出一些采访他的杂志报纸给我看,说看完了有什么要问的再问。他的工作室在二楼,里面有一张大木桌,墙上挂满了蓝印作品,我以为是他的得意之作,一问却是些染坏掉的,挂出来总结经验。那些作品不细看也看不出毛病,可见他对自己要求很高。黄永玉为他画的那幅画像就挂在这里,气鼓鼓的牛脾气样子栩栩如生,看了让人忍俊不禁。

墙上还挂有他和黄永玉合作的作品,把国画和书法印在布上。用传统工艺来做国画,国内只此一家。他说,以前大家都看不起这手艺,认为是落后的技术。后来他得奖的作品挂在屋外,还有领导说要多丑有多丑。要不是黄永玉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直支持他,他很可能就改行了。我问他得的是什么奖,他摸摸头说忘掉了,只记得是金奖。他不在乎这些名声,认为重要的是要靠作品和人品。湖南曾推荐三个人评美术大师,他不愿意,把登记表都退了。他说啥美术大师,我不就一个匠人、手艺人嘛!

黄永玉是他的良师益友,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曾画梅送他,说梅和姜都是老的好,一个人只要一辈子兢兢业业,都会搞出点名堂出来。道德品质要过得去,一点缺点没有是不可能的,你就是这样的人。

但在我看来,刘大炮的直爽并非缺点,他只是保持了孩童般的率真性情而已。也许这样的性格不很适合现代社会,但在充满圆滑、虚伪、世故、功利的人际交往中,它无疑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最工者愁

在刘大炮的卧室里,挂着一幅字“最工者愁”,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第一任院长张仃引用齐白石的话所题,意思是手艺最好的人要想做得更好很难,所以发愁。这既是对刘大炮技艺的肯定,也道出了他更上一层楼的不易。

刘大炮今年六十七岁了,从十二岁进染坊,到如今已有五十多个年头。他本是贵州松桃县人,祖上为了躲匪祸迁到湘西凤凰镇,从此在这里扎了根。他出身染匠世家,爷爷和父亲都做印染,但他却不是跟家里学的,父亲认为做这行要能吃苦,师傅要严,不然不会出息,要别人来管教儿子才好。

他不爱念书,做印染却很有天赋,可以凭感觉配染方。他不用试染,直接用手伸进染缸,提出来看一眼从掌上流下的水珠,便能判断颜色是否符合要求。这功夫不是一两天能成的,也不是光靠苦练能行的,这就是天分吧。

一九五六年他进了公联染坊,后改为染织社,棉纺厂。“文革”时成了复旧典型,家被抄了,虽然父亲跪地求饶,家藏的六十多幅图案模子还是被毁了。他和父亲被批斗,说走资本主义,做“四旧”的东西。没人敢要印花布,刘大炮也改行进了铁匠铺,然而人总要穿衣,染坊不时有活,他偶尔回去干一点。那只是把布扔进染缸,再捞起来,闭着眼也能做,他感到困惑绝望,祖传的手艺就这样绝传了吗?

那段日子,是他最苦闷彷徨的时候,妻子也在这时离开了他,丢下幼小的孩子给他。离婚二十多年来,他没有再婚,一个人过惯了,怕再找一个也在他的印染能挣钱时跟着他,不能挣钱了就离开。他说,人到这年纪也不能改行了,只会这手艺,只有一直做下去了。

“文革”过后,他恢复了做印染。有一次长沙纺织研究所从事民间工艺美术研究的一个老师来到凤凰镇,被当地居民晾晒在外的门帘被单吸引,打听到他,被埋没的他才得以再露身手。长沙老师设计图案,他染制,两人的合作甚至走出了国门,他才知道,这手艺原本也是艺术呀!

一九七八年,日本商人拿图案指名让刘大炮染,出价很高,但说定染不好要赔。他是一个实在的人,看工艺要求和设计很难,要的数量又多,就老实地说他一个人做不了。但领导坚持要做,他觉得是瞎指挥,结果为此丢掉了工作

也许自由的身份让他更能投入印染制作吧,他的名气与日俱增,一幅小小的印染作品,在国内也要卖到几百,慕名前来购买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他的大炮脾气在卖布上也体现出来,有人嫌看中的作品卖三百太贵,走掉了,到了晚上又后悔,半夜来敲他的门,要买两幅。他说,三百是只卖一幅的价,两幅不卖。

不亲眼看他的作品,很难理解为什么一块布有这么大的魅力,即使标高价也有人念念不忘,割舍不下。他的印染非常细腻,古朴与优雅共存,图案完美,非常耐看。看过他的作品,马上能意识到商店里所卖的印染是多么粗糙,完全不能相比,鉴赏力会得到提升。这样的作品和他粗犷豪爽的为人形成强烈的反差,让人以为一定是出自温婉灵巧的湘西姑娘之手。

究其所以,有两个原因使得他的作品如此精巧。一来在于他染的都是传统的图案。张仃曾说,目前国内设计的图案还没有超过传统的,因为以前的图案不是一个人在一个短时期做出来的,而是经几代人无数次改良才得以流传下来。它是祖辈许多人的智慧结晶,图案已近完美。

二来在于制版的精细及染技的高超。他的版是用七层糊窗户的小白纸做的,用各种工具在上面打孔,镂出图案。这是一个很费工的活儿,大版要制一个多月,而且一张版只能印十张布就作废,得重刻。我想起江浙那边印染的版是二十层做的,就问为什么不做厚一点,他说做厚了染出来就不精美了。而且,他用的染料是天然的,价格贵还得到很远的地方去买,版要上油,清漆上了容易裂,要上桐油,又贵又要熬制,很麻烦。

由于图案精细,还需要高超的染技,不然稍有不慎染料就渗出染坏作品。像刘大炮这样的高手,报废的染布也不少呢。工艺的难度大加上他的国际名声。所以他的作品贵。但物有所值,他的印染布不仅具有极高的艺术性,而且永不掉色。这是因为配方准,漂洗干净。制版、染色、漂洗,每一道工序,都由手工完成,凝结着他的心血。

民族气节

早在一九八五年,刘大炮就随民间工艺代表团出访过日本。当时有领导不批,黄永玉为他打电话呼吁,团长也说,这个团是以刘大炮为主的,如果他不能去就都不去。

到了日本,有个搞图案设计的日本人说:日本的印染是中国传过来的,现在做得很好,而中国如今的印花布还不如五十年代。刘大炮一听此言,顿时来了大炮脾气,心想日本人狂妄,不拿出点气派根本看不起我,于是对那个日本人讲了三点:1、你找一个染坊,只要你拿得出来的图案,我都可以给你染出来;2、你自己会画,要不你画一个,我当场给你染,看是不是能体现效果:3、黄永玉大师的作品都是我染,染你的不在话下!这牛脾气一发,滔滔不绝地讲了四十分钟,要和人打擂较技。

当天晚上,那个日本人打听到他住的旅馆,亲自上门来拜访,对他说:中日友好很多年,中间有一段时间我们政府对不起你们中国人,现在我们恢复了友好。我收集了一些图案,把它送给你,希望能对你的印染有所帮助。

这一次较量,刘大炮所表现出的自信与气势让日本人折服,为国争了光,传为佳话。

在日本时,有一个教书法的老师是中国人,但祖上几代时就移居日本,他已不会说中文,非常思念故乡,把一张写着“母亲,我的故乡”的纸条给刘大炮,请他染成蜡染。刘大炮说,几天后你来取,要是有一点走样我赔你。染制出来非常好,那个人和妻子很喜欢,给刘大炮行了大礼。

一九九九年,刘大炮的名声更大了,意大利佛罗伦萨政府和民间学会邀请他个人去进行手工表演。五月十五日是当地的艺术节,每年有一个名额请一个国家的人去参加,刘大炮能被邀请,是极大的殊荣。

出国前,黄永玉老师关心他,对他说,到意大利就不要像在日本那样和人家比武了,如果人家说你染得不好,你就说那把你的作品拿出来让人参观好了。

到了意大利,刘大炮也处处维护国家的形象艺人的形象,在记者招待会上,有人问政府同意他出来吗?他说:我们政府很高兴我被邀请,同意我来。在意大利艺术学院,有学生要他当场画画,他不太会画,但想这是在国外,不能丢丑,想起曾在北京看过海洋馆里的鱼,就用蜡画了一条鱼,并当场把它染了出来,效果很不错,大家鼓起掌来。他不用笔而用蜡画,巧妙地扬长避短,赢得了大家的赞赏。

意大利很看重他,颁奖时给他发一等奖,他感到很自豪。他认为自己做印染几十年,有这个底气,无论到哪里,图案怎么变都不怕。

刘大炮不愿把中国古老的文化遗产和盘托出,日本人来买他的作品,他只肯卖一两幅,不肯多卖,而且两幅还不能是不同的花纹图案。他说,无论多高的价,日本人都不讲价就买,哪是买作品,他们是想偷图案。在日本现场表演时有摄像,他怕日本人偷艺,拍时用身子挡着关键的动作。而对国内的人,他表示只要别人愿学他就愿教,这民间工艺也不是谁发明的,是我们国家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不是个人的东西。

不为挣钱高价卖作品给日本人,也不为挣钱去帮现代绘画效果的扎染品,刘大炮有他自己做人的原则。他说,老一辈艺术家最讲人品。这也许就是他能够坚守的缘故吧!作为一个民间艺人,能有这样的意识和骨气,真是令人击节赞赏。

出国趣事

刘大炮出国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去意大利时,他坐火车到北京办签证,买的软卧。对铺是一个知识分子,见他穿着老布裤、解放鞋,人又长得像个老农,对他极不放心。这人不去餐车吃饭,吃饼干,喝自己杯里的水,也不上厕所,寸步不离地守着行李。第二天刘大炮见他的水都喝光了,终于忍不住对他说,自己是受意大利邀请出国的,并把有关证明给他看,他才如释重负,说你怎么不早说!

办签证时,本来可以托在北京的黄永玉办,但黄住在离北京还有几十里的地方,他不想麻烦别人,自己跑去办。谁知人家看他穿得土,不批,说对不起,你不是艺术家。他只好又回来找黄永玉,黄打电话去责问对方:刘大炮是你们政府邀请去的,为什么不批?说他长得不像艺术家,那你们说艺术家应该是个什么形象?结果没几天就办下来了。

他在黄家住了几天,黄家佣人很多,客人也很多,来的客人见到他都以为他是黄家里的佣人。直到吃饭时黄永玉叫他一起吃,才知道他不是佣人,因为佣人不和主人同桌吃饭,客人们纷纷向他道歉。

签证办下来,他一个人上了飞机。上次去日本是随民间工艺代表团,这次却是一个人,他一看飞机上全是外国人心里就虚了,又不会外语,连厕所都找不到。偏偏还要在米兰下机,要换登机牌重新登机,他不知怎么换,又不敢问,看到有两个人像中国人,又怕是日本人,就站在背后去听他们说话。幸好这两人是中国人,听说了他的情况,很热心地帮他找空姐办理手续,说你胆子真大,我都不敢一个人出国。到了意大利出关时,这两人也很关照他,让他走在前面,怕他迷路,过关时检查人员翻看行李,那人帮他说话,说他是你们政府请来的,还查个什么,检查人员很快就放他过去了。

他在意大利呆了四十天,由于展览和表演是晚上进行,白天他就一个人出去逛,看到教堂风格各异,雕塑很美,感到很惊奇。由于语言不通,他不敢走太远,怕找不回来。有时候走出去找不到厕所,就到一个咖啡店去买杯咖啡,好上厕所。他吃不惯当地的食物,到超市去买大米,不会说,找了两颗米拿去给售货员看,人家就懂了,卖给他。他想把买的肉绞碎,用手划圈,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人家居然也懂了,给他把肉绞好。

我问为什么不让翻译把要买的东西写张条,他说不想麻烦别人,有什么困难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看似粗人的刘大炮,有着一颗体谅他人的心。

自由地活

刘大炮从小做个体,自由惯了,不喜欢约束,不爱和政府打交道,有了名气后媒体找上门宣传了他,就成了刘大炮蓝印,而不是凤凰镇蓝印,但这并非他刻意所为。这脾气也造成一些误会,有电视台来拍他,领导说他为人高傲,脾气不好。电视台的人说,你们通知他吧,如果真傲不来就不拍。结果他两手染着蓝跑去,很客气地道谢,别人觉得他一点也不傲哇。

作为自由的个体,他有权选择什么活动参加或拒绝。他拿一个邀请书给我看,是一个商家搞的活动,里面竟有一条是要求带一幅黄永玉的作品。他说我怎么有权利卖黄永玉的作品,以前穷时都没卖,现在更不会卖。他认为黄永玉送他作品也是一种考验,如果卖了有钱了,那也不用努力地做印染了。(黄永玉作品每平方尺六万)

他曾经参加过一次长沙房地产开业搞的活动,有吴花花、聂方俊等一起参加。当时通知了到什么旅馆,却没派人来接待,晾了他们很久,他不愿忍受,站起来就说:我走了!同伴劝阻才留下来。活动期间每天让他们在屋檐下吃早饭,让他感到很屈辱。那次活动同时还请了一些湖南的画家,表演时专门搭工作台,却让他们在一个漏雨的天井表演。而且画家们的报酬是一天二千,他们才三百。他认为没有受到尊重,从此再不参加这种活动。他说,如果不看重民间艺人,就不要请去,既然请去了就要当个人看。他乐意接受美术专业院校的邀请,在那里他能得到作为一个手艺人应有的尊严。

刘大炮性格豪爽,挣了钱来了朋友吃完算数,明天怎么过明天再说。他现在虽然有名了,也仍然不订货、不开店卖作品,他的两个儿子都下岗了,跟着他在学,他想把孩子教出来,能卖点钱过日子也就行了。他自己想多做一点图案收集工作,多给后人留一点东西,让他们在这个基础上改进。为此他花了不少精力去复制毁掉的花型模子,花高价买下一些旧布,或者人家不肯卖,就借来用拷贝纸描。他已整理了八十多件传统花型并做成模子,最早的图案是唐朝的。

他认为做这个在国内很难走出来,非得在国外打响了,国内才承认。他觉得压力很大,幸好搞出来了,不然朋友会说,你靠着一棵古树都把它靠断了。

有个性的人在艺术上才有成就,不然被人牵着鼻子走,会失去自己的特色,刘大炮无疑是这样的。他有个比喻:买苹果吃不如种一棵苹果树。印染这门手艺就是他的苹果树,守着它,他终于获得了渴望的自由生活,让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徜徉在艺术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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