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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上的葬礼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5 08:43:52   浏览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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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一叫,桂兰像小学生听到钟声,倏地坐起身,打两个呵欠,睡意就土崩瓦解。手是木梳,把头发捋顺,也不照镜子,女人到了这岁数,照镜子做什么。又朝被头瞅瞅,拿手去捏,瘪瘪的,什么也没有。桂兰心里抖了一下,一缕酸楚迅即掠过,且为自己这个举动,笑了。

被那头是老头子的位置,几十年里从没空过。天寒地冻时,老头子往被窝里那么一躺,就是一个火炉。冰凉的脚搁到老头子的肚皮上,热量就顺着脚底向上游走,全身热乎乎的,觉也睡得沉实。眼下,老头子走了,到那边给人焐脚去了。你个老东西,嫌我的脚压着你了?觉着给我焐脚委屈了自己是吧?说走就走了,也不吭声。到那边也不知道给哪个女人焐脚了,反正我这被头给你留着,你那被头也得给我留着,不能欠我的。桂兰一边想一边靸了鞋,往院子里走。

天似亮非亮,院子不甚明朗。院子里的设施物什,比如院墙边用砖块围着的菜地,挨着菜地的鸡舍,靠墙的农具,窗檐下挂着的辣椒串、豆腐干,虽都罩在薄雾里,影影绰绰,桂兰不用眼,就知道各自的位置,一伸手准能摸到。鸡舍是用木板钉的,瓦缮的顶,正面安上门,门上装有插销,看上去像个教堂。桂兰咳了几声,过去给鸡开门。芦花公鸡展开翅,斜着身子在院子里兜圈,不时骚扰一下母鸡。夜夜住一起,就过不够瘾。桂兰忍不住想笑,笑这只芦花公鸡太馋了,跟男人一个德性。转身进屋,捧一把稻子撒过去。瞧着鸡啄食稻子,桂兰不由得有些委屈。

儿子拴柱没分出去那阵,常在饭桌上唠叨,现在哪有几家喂鸡的,又不缺鸡蛋吃,也不缺油盐酱醋钱;再说了,也不卫生,屋里屋外都是鸡屎,臭哄哄的……

桂兰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说,我不管人家喂不喂,我就喂,我想喂,我要喂到死,你能咋的?

要不了几年村庄就拆迁了,家家都住楼上了,你想喂都喂不成。

桂兰听出拴柱的意思了,知道把鸡喂到死的话说过了头,就不再吭声。

老头子朝拴柱眼一翻,你狗日的忘恩负义啊,你不知道是这些鸡呀鸭呀把这一大家子从穷日子里领过来的吗?你妈不喂鸡卖蛋,你和你弟留柱哪来念书钱?家里哪来油盐钱?刚吃几年饱饭,你就不知东西南北了。

老头子平时话不多,但一张口训儿子,字字如刀,全砍在要害处。桂兰好歹出了口气,在心里夸自己的男人在关键处能分清是非。可老头子说这话才几年,就得病死了,再也不出来帮自己说话了。想着想着,桂兰的眼泪就下来了。

想想也是,这才几年,有些事还真让孬种拴柱给料准了。市政府相中了桂兰家西那个湖,说是引湖纳山,设立新城。这样,圈在规划区的村庄碍事,统统拆迁。这才几年,湖边不少村庄,包括茶壶村一些人家的房子拆了,拿到一笔补偿费搬到安置小区去了。拆迁的人家就像一棵棵柳树,从村庄里被连根刨起,又栽到小区里。一些老人栽到小区栽不活,相继过世了。村庄就像一块烧饼,被拆迁这张嘴咬得狗啃似的。这些年家家手头殷实,日月饱满,加上部分人家入住小区,所以村里就少有人家喂鸡了,鸡叫声像花瓣一样零落。

城市建设的潮水,不动声色地扑过来,快把老屋给淹了。这房子,院子,菜地,还有鸡笼,守住它们的日子不多了,像捧在手里的水,说没就没了。

桂兰陷入未曾有过的惶惑。

2

桂兰来到村西的路上,看到清洁工曹花萍在清扫路面。

曹花萍家住在街上,几十年了,家里没多少地,靠炸油条卖早点为生。上几年街区改造,民房全部拆除,曹花萍家首当其冲。曹花萍不想拆,说临街摆摊,挣点零花钱,老少几张嘴,全指望它了。拆迁办的人说,乡里总不能因为你家炸油条就不改造街区吧?几轮软磨硬泡,曹花萍松口了,举家搬进了街对面的安置小区。没事可做,又托人找了份保洁工的差事,负责桂兰家正西一块路段,月收入800元。

曹花萍小个头,体型肥硕,像发酵的面团,大概是长年累月油烟哺育的结果。曹花萍住进小区,在桂兰跟前毫无优越感,反而大倒苦水。曹花萍说,兰姐,真是遭罪哩,住什么楼啊,跟坐牢似的,出来进去不方便。一堆衣服洗了没法晒,还不窝在阳台上,都馊了。屋里也不透气,又没个阳光,人都快捂霉了。

我估摸着也是。你说这种地人吧,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冒充城里人住洋楼,穷咋呼什么啊。桂兰审视了一下曹花平萍的表情,觉得曹花萍没有正话反说的意思,也随口说了句心里话,

曹花萍说,可不是。你看砖瓦房多好,就你家那样的,还连个院子,地方大,种个菜园子,青菜大葱样样有,炒菜炸汤什么的,拔了就是。青枝嫩叶呢。还能喂几只草鸡,吃鸡蛋,窝里去抓——草鸡蛋比肉鸡蛋营养高。

曹花萍这番话,像温软的舌头,热乎乎地舔着桂兰的心。桂兰笑眯了眼,陶醉在曹花萍的话里。陶醉感只停留一瞬,一个预测扯了她一下,拆迁像癌细胞,用不了多久就会扩散到自己身上。

正想着,曹花萍就笑笑地过来打招呼。

曹花萍的脸红扑扑的,额上沁出一层细汗,冒着热气。桂兰就关切地说,看你累的,扫大路真不是个好差事,哪如炸油条轻快,天天见钱。

曹花萍的眼里含着一丝幽怨,叹了口气,兰姐,时运就赶到这儿了,没法子……做梦也没想过六十多了会摊上这份倒霉差事——唉!曹花萍凑近桂兰的耳朵说,知道不?你那个庄子马快要拆啦。乡政府、邮电所、财政所,还有小学校,都拆,一个不留。

茶壶村是乡政府座下村,桂兰的庄子邻近街区,前面是小学校,再前面是乡政府。官府、学堂都拆了,老百姓的穷家破院躲也躲不了。茶壶村所在地,史上曾是烧茶壶的地方,出产的茶壶经南来北往的贩子的手,走进千家万户,成了悬在灶门上、提在手里的一个宝贝。因了精致耐用的茶壶,茶壶村远近有名,几乎赶上烧制瓷器的景德镇。桂兰从马庄嫁过来,大抵是冲着茶壶村的名。

曹花萍拍拍桂兰的肩说,听说你家拴柱帮拆迁办做事,吃香呢。你家赶明儿拆迁了,笃定能多赔几个,——我就不信儿子能亏了老的?桂兰不以为然,说我不图那点便宜,要是拴柱能帮我保住老房子就好了——就怕他当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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