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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来客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5 08:42:14   浏览次数:

没人说得清大白猫属于这座大杂院里谁家的宠物,城市那时没有“宠物”之说,连自家孩子都是野生散养的,没得可宠。

这座大杂院坐落天津东南城角的天堂巷,毗邻旧日租界闸口,也算是有历史的地方。

这只大白猫不属于哪家哪户,前天吃张家食,昨天钻李家屋,今天赵家吵架,它自然成了“出气筒”,被老赵媳妇撵得满院乱窜,好像她的私房钱是大白猫给偷去喝酒了。

那时人不允许四处流浪,自然没有“流浪猫”之说,就这样,大白猫成为这座大杂院的“公众动物”。

天堂巷里的大白猫没有归属感,依然心仪此地,极少外出。它的耿耿忠心,并未被大杂院居民看重,反而认为它赖着不走。

当然,这座大杂院里还有株香椿树,也不知当年何人栽种。如今高过房脊,碗口粗,它孤儿似的站着,好似怀念着主公。

铁打的大杂院,流水的人家。随着住户们迁进搬出,大杂院面目更加模糊。好像每家每户都是断代史,五代十国南北朝,两汉唐宋元,谁跟谁也连接不起来。这里既没有历史亲历者也没有后辈见证人。仿佛一堆时光碎片,令人难以归拢。

跟大白猫身份极其相近的是老曲,没人说得清他是大杂院里谁家的访客。然而这不妨碍此人光顾,而且成了常客。

既然常来常往又不是谁家的访客,老曲身份显得有些笼统,令人联想那只没有归属的大白猫。

最为出彩的季节是夏天,而且是夏天的傍晚时分。老曲推着那辆荷兰产“鹿头牌”自行车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开——山!”一声长长的拖腔,只待“山”字落地,老曲迈步走进院子。这情景很像京戏名角出场,这座大杂院自然成了大舞台。

操着地道天津口音的老曲,乐观开朗,表情生动。他大背头的发型,梳得光光亮亮。花格子衬衣,要么黑红格子,要么蓝黄格子,要么紫白格子,多种多样的格子。

常年西裤。黑色的,蓝色的,灰色的,驼色的,米色的,多种多样的颜色。当然,就在西裤与衬衣衔接处,永远系着那条棕色皮带,从来不见更换。他经常指着这条皮带说:“挠赛的!挠赛的!”

这应当是句外来语,要么英语,要么日语,要么蒙古语,要么满州语,反正不是汉语。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家伙也不给解释,久而久之,人們便不追问,基本认为他在称赞自己的皮带。

他的皮鞋也不更换,常年古铜色三截头,擦得极亮。这使人觉得他的钱全都花在衬衣和西裤上,皮带和皮鞋,三朝元老了。

老曲五官端正,方脸膛,鼻直口阔,目光有神,只是身材不高。举凡高个子男人,往往容易驼背。老曲身材偏矮却有些驼背,明显违背人类规律。当他微微驼背稍稍端肩地走进大杂院时,这身形反而显出适度的谦逊,不但不讨人厌烦,还意外地满足了不少人的自尊——你看,这家伙衣着光鲜推着进口自行车,却丝毫没有炫耀的迹象。因此,老曲起初并未受到大杂院的明显抵触。

住在大杂院里的男人们,五行八作,神仙老虎狗,往往互相瞧不起——你看我眼眶子泛青,我看你满眼眵目糊。大杂院十二户人家,远远超过魏蜀吴的三国演义。

一个归属不明的男人经常光顾这种大杂院,毕竟让人起疑。天津有俗语:无利不早起。尽管老曲经常傍晚时分光顾这里,仍然逃不出“无利不早起”这句俗语的猜疑。

老曲的手表是山度士牌的,名气不比大英格,毕竟大三针瑞士产。别人左手戴表,老曲戴右手。

夏天里,一声吆喝落地,黑红格衬衣米色西裤的老曲走进院子,啪地立稳自行车,然后掏出手绢抽打抽打裤角浮土。这动作对乱七八糟的大杂院而言,显得很特别。

大杂院孩子们围观这辆擦得明光锃亮的自行车,那只黄铜的“鹿头”标牌,远远盖过“飞鸽”和“永久”。

老曲不是哪家哪户的客人,也就没有哪家哪户出面接待。他便将大杂院当做小广场,做出访问大众的姿态,从衣兜里掏出烟卷。

他的烟卷是精装“大前门”,包装有锡纸内衬,比简装的贵三分钱。这里没人吸得起“大前门”,而且是精装的,这体现了老曲的分量。

只要有男人走出家门,老曲很大方地递烟说:“淡巴勾!淡巴勾!”这句又是外来语,要么英语,要么日语,要么蒙古语,要么满州语,反正不是汉语。

“你是中国人怎么说外国话呢?”住在南屋的老边满嘴河南口音,他不懂得天津男人讲几句泊来语属于码头幽默,因此拒绝接受老曲的“淡巴勾”,坚持吸自家旱烟。老边贫农出身是天津麻纺厂的保全工,他不光爱喝酒还有很高的思想觉悟。

“你没事就往我们这里跑,请问到底来谁家啊?”老边道出广大群众的疑问。

“我不来谁家,我来看看你们大伙。”老曲使用捻轮式打火机,烧汽油。啪地点燃“大前门”然后甩手关闭打火机,动作很帅让人想起电影演员蓝玛。

“你来看看我们大伙?这可成建制啦!你是要搞军训吧。”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麻纺厂保全工老边暗暗认为,像老曲这样的男人,要么图财,要么贪色。这座又穷又破的大杂院里肯定有吸引老曲的地方。

老边坐在家里揣度说:“老曲啊,你是半夜喝面汤——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浪的?”天津流行的歇后语,那内容很损的。

这就是夏天傍晚的老曲。他轻轻松松吸着“大前门”,跟邻居们漫不经心地聊天。他说“正阳春”卖生鸭肝两毛钱一大碗;他说“祥德斋”卖点心渣子,免收粮票;他说西马路卖光荣牌酱油瓶子,不用街道开证明……这种消息当然引起女人们的兴趣。

他还说评书演员张连仲转回东兴市场,要听就去听夜场;他还说散装白酒不凭票供应,必须起大早排队……这类消息当然受到男人们关注。

有时他也讲讲国际大事,比如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身亡至今是个谜,还有中国首颗原子弹爆炸吓坏苏修美帝外加印尼排华势力……

就这样,大杂院仿佛水塘,老曲好似浮萍,四处飘荡,说说话,聊聊天,风吹而动,风止而安。一旦天色晚了,也有邻居挽留晚饭,不论烙馅饼还是尜尜汤,他一律哈腰谢绝,推着“鹿头”走出大杂院,沿着宽宽的天堂巷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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