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有可能吗?

收稿日期：2011-09-28

作者简介：林德宏（1930—），男，江苏南京人，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导；研究方向：科技哲学。

摘要：现代物理学出现了一些奇思怪想，如波包坍塌、多重宇宙、时间旅行、量子纠缠，其基本观点是一切皆有可能，把“不可能”理解为出现几率很小的“可能”。这容易导致想象全真、技术万能、随心所欲等观念，应引起我们重视。

关键词：波包坍塌；多重宇宙；时间旅行；量子纠缠；可能

中图分类号：G3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46（2012）01-0001-06

量子力学诞生以来，许多物理学观点不仅同以往的科学基本原理迥异，而且同人们的生活常理相悖，显得十分怪异。一只猫可以是既死又活，每一个人在不同的宇宙中都会有一个“自己”；人们可以回到过去，杀死婴儿时期的祖父；一个人可以在瞬间从宇宙的一端，被传送到另一端。这些在科学和常理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是在一批著名科学家看来，却是完全可能的。霍金、费曼、惠勒、盖尔曼、温伯格、维格纳、冯•诺依曼、加来道雄等人都热衷于这类问题的讨论，其中不乏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人们不禁要问，难道这是现代物理学的研究课题吗？物理学怎么会变得这样怪异？

一、波包坍塌、猫的死活、灵魂决定

量子力学一直使人感到困惑，甚至觉得怪异荒诞。玻尔说：“任何人如果没有对量子理论感到震惊，说明他还不理解它。”［1］“如果你认为自己完全理解了，那只说明你对它仍一无所知。”［2］费曼说：“我想我可以相当有把握地说，没有人理解量子力学。”［3］1“从常识的角度来看，量子电动力学理论将自然描述得非常荒谬。……因此，我希望你能够接受自然的本来面目——荒谬。”［4］1-2

量子力学最诱人的说法是叠加态，即每个粒子都可以同时处于许多不同的状态。从理论上讲，任何一颗电子都可以在宇宙中任何一个位置出现，只是出现的几率不同，但所有的几率都大于零。几率呈波状分布，一旦我们在某一位置观察到电子，这颗电子在这儿出现的几率变为1。与此同时，它在其他各个位置出现的几率为零，这个现象便是“波包坍塌”。对一个状态的测量，是如何消除其他无数个状态的？真是匪夷所思。

针对这一观点，薛定谔提出了“薛定谔之猫”的假想实验。密封的箱内有一只猫和一个毒气瓶。如果原子衰变放出一个粒子，就会击碎毒气瓶，猫便被毒死，原子衰变的几率为1/2。所以这只猫处于生与死的两种叠加态之中，亦死亦活。只有当我们打开箱子观察猫，它才死或活。难道我们的观察决定猫的死活？无论是医学还是生活经验，都不会产生这种诡谲的看法。

有人会问：箱内的猫能知道自己的死活吗？答曰：猫没有意识。量子场论奠基人之一、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维格纳设计了一个“维格纳的朋友”的思想实验。他的朋友戴着防毒面具在箱内观察猫，维格纳对箱内情况一无所知。他可以假定他的朋友同猫一样也处于两种叠加态：见猫活而高兴和见猫死而悲伤。事后他的朋友却说他在箱内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叠加态。于是维格纳认为他的朋友有意识，当意识进入箱内后，箱内就没有叠加态了，由此可见，意识可以直接改变世界。他写了《对于灵肉问题的评论》一文，论证意识可以使波包坍塌。

如果不是人的观察，而是仪器的测量呢？冯•诺依曼提出了“无限回归”的数学模型。他认为仪器也是由不确定的粒子构成的，也有自己的波包。当我们用仪器观测对象时，对象的波包坍塌了，但仪器却处于叠加态之中，这可以看作是对象的叠加态转移到仪器。若用第二台仪器观测第一台仪器，第一台的叠加态又转移到第二台。如此类推。只有当人观察最后一台仪器时，这种转移才会结束，即只有人才不会处于叠加态，因为人有意识。人为什么有意识？因为人有灵魂，所以灵魂可使波包坍塌，人的灵魂决定猫的死活。美国物理学家斯塔普出版了《精神，物质和量子力学》，有人对此评论说：“物理学——以前被认为是所有科学中最客观的科学，正在重新需要人的灵魂，并把它放置在我们对宇宙理解的中心。”［5］

二、多重宇宙、多重历史、多重的我

波包坍塌的确难以理解，连波动力学创建者薛定谔都不喜欢这个想法。惠勒的学生埃弗莱特不同意哥本哈根学派的这种解释，在博士论文中提出了另一个古怪的构想。他认为，我们观察猫时波包根本就没有什么坍塌，而是世界分裂为两个，在一个世界中猫死，在另一个世界中猫活。他说：“因为没有实验证据，所以宇宙劈裂成多个世界是真实的。”［6］因为没有实验证据，所以是真实的，这个逻辑也很怪异。

眼睛一看，世界便一分为二，用“宇宙分裂”来代替“波包坍塌”，这个代价也太大了。有一个笑话，国王说：“我的国家禁止物理学家进行测量。因为一旦测量，国家就会发生分裂。”［7］66

根据多世界理论（又称多宇宙理论），各个宇宙不发生联系，都是“平行宇宙”。这一理论可以通过几种途径提出。暴胀理论提出者古斯说：“膨胀一旦开始，它创造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宇宙，而是无穷多个。”［8］104-108林得认为宇宙膨胀时各个宇宙像泡沫一样爆裂出来。维兰金在计算机上模拟多重宇宙。人择原理被认为是多重宇宙的有力论据。里斯说：“如果有许多宇宙，每个宇宙受到一套不同数字的支配，那么其中就会有一套数字特别适合于生命。而我们就在那样一个宇宙中。”［9］189在弦理论中，额外维空间以各种方式卷缩，导致各种模型，苏斯金德认为多种模型对应多重宇宙。有人说弦理论可以有10，100，000个变体，宇宙也可以有这么多。

宇宙学家泰马克认为每一个数学结构都相当于一个真实存在的宇宙。加来道雄说：“事实上，在每一个量子的结合点宇宙分成两半，宇宙分裂的过程绝不会停止。在这种情景下所有的宇宙都是可能的，每一个宇宙都像别的宇宙一样真实。”［9］124在他看来，多重宇宙是可能的，而且是真实的。

众多宇宙共存，互不干扰。加来道雄说：“根据量子力学的解释，所有可能的世界都与我们共存，认识到这一点让我们感到头晕目眩。尽管为了到达其他的这些世界也许需要虫洞，但是这些量子世界就存在于我们所住的这个房间里。无论我们走到哪，它们都和我们在一起。”［9］125为什么我们看不见这些世界呢？温伯格把多重宇宙比做多频率的广播节目，我们的卧室里充满各种无线电波，可是我们每次只能听一个频率。

有多重宇宙就自然会有多重历史，不同宇宙的历史各不相同。霍金谈到有人感到又死又活的猫很难接受时说：“使他们为难的原因在于，他们隐含地利用了实在的一个典型概念，一个对象只能有一个单独的确定历史。量子力学的全部要点是，它对实在有不同的观点，一个对象不仅有单独的历史，而且有所有可能的历史。”［10］80多重宇宙共存，多重历史当然也可共存。加来道雄说：“就在此时此刻，你的身体与处在生死搏斗的恐龙的波函数共存。与你所在的房间中共存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波函数，在这个世界里德国嬴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这个世界里外星人在漫游。”［9］124

有多重宇宙、多重历史，就会有多重生命、多重个“我”。物理学家维兰金提出了“貌合神似论”，即在每一个宇宙中都会有一个同“我”外貌相同、精神状态相似的另一个“我”。“我们正在进行的谈话，在其他的众宇宙中也同样是和相同的人们进行着无穷无尽的次数。”“我们人有很多副本。”［8］87不同的“我”，可以有不同的历史，那个“我”早已去世，这个“我”还很年轻。《多重宇宙》一书在叙述这种想法时写道：“我们中的每个人在外面都有着数不清的版本生活着……凡是在我们的地球上死去的人，都继续生活在其他的某个地球上，有着同样的思想、同样的感觉和同样的回忆——而在不同的地方又会发生些不同的事情。……在外面的某个地方，一个貌合神似者还在实施骇人的谋杀；另一个貌合神似者去年生意上冒出了一个天才绝伦的想法，现在成了地球上——他那个地球上最富有的人。”［8］138

我们为何至今未看到自己的貌合神似者？泰马克说那是因为我们的翻版离我们太远了，他估算这个距离为10的10次方的29次方米。

泰马克还建议用“量子自杀”来验证多重宇宙的存在。某人欲自杀，手枪射中与未射中的几率各为1/2。根据多重宇宙理论，每次射击皆使世界分裂为二，在一个世界中某死，在另一个世界中某活。根据人择原理，只有第二个世界对某人才有意义。因此，只要某人活着，那无论他自杀多少次都未能射中。泰马克从“量子自杀”推导出“量子永生”：一旦某人存在，从他的角度来看，他必定永生。他又提出“最终人择原理”：对于所有男子，其父、其祖父、其曾祖父必定有子，以此类推，子嗣不断，虽然这是非常小的几率。但按哥本哈根学派的解释，每次射击都有1/2的死的可能，自杀者迟早必死。所以，某人若死，哥本哈根学派对；某人一直不死，多重宇宙理论对。按人择原理，某人必须活着，可是在旁观者看来，某人早已死去。但“量子永生者”不可能来到旁观者的宇宙，告诉他多宇宙设想的正确。所以验证一说，也是不着边际。

多重宇宙涉及到对人生的理解，更是疑窦丛生。美国物理学家阿吉雷问：“我是谁？如果是我的话，有多少是我？”［8］141纽约的一位女士惊异地问：“这些平行宇宙，在那里，也可以和死人的灵魂沟通吗？”加来道雄回答道：“我们这里逝去的人继续生活在其他的宇宙里，在他们的眼里，我们的宇宙，也就是他们离世的这个宇宙，看上去完全是荒谬可笑的。”［8］79

在历史上卢克莱修、布鲁诺、康德都曾提出过众多世界的说法。恩格斯也说：“我们的自然科学的最外面的界限，直到今天仍然是我们的宇宙，而在我们的宇宙以外的无限多的宇宙，是我们认识自然界时所用不着的。”［11］多重宇宙的奇思怪想有什么作用呢？有人认为：“实际上，对平行宇宙的信念就可能产生近乎宗教的作用。如果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也都发生了，它就会具有一些令人慰藉的东西。”［8］138-139泰马克说：“我因为铲雪量不够被课以144美元的罚款时，心里相当烦躁不安。一开始我想：我真是倒霉。但转念我又明白了，如果我在其他的一个宇宙中没有被罚款，谈论走运或是倒霉岂不是没有意义。”［8］139难怪维兰金说：“我得到建议，建议我去推行佛教。”［8］88费曼说：“整个宇宙因为每一个原子事件而分岔。”［3］154我们生活在其中，难道精神真的就不会分裂吗？

三、时间旅行、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这个宇宙中老年的我，能回到另一个宇宙中婴儿时期的我吗？我们能回到过去吗？1949年数学家哥德尔就提出了时间旅行的设想。他说：旋转物体可以使时空处于旋涡之中，形成封闭的时间轨道。“在这个世界中旅行到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任何区域，然后再回来，都是可能的。正如在其他世界中旅行到空间的远距离部分是可能的一样。这种事态似乎很荒谬。例如，它使一个人能够旅行到他自己生活过的那些地方邻近的过去。在那里他会发现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生活在某个阶段的他本人。现在他可以对这个人做一些据他们记忆对他没有发生过的事。”［12］280-281霍金的好友索恩指出，到过去旅行同狭义相对论不矛盾。霍金提出“时间圈环”的概念，时间可以弯曲成一个封闭的圆环。“在存在时间圈环的时空区域是可能进行时间旅行的。”［13］

如果人真的能回到过去，他的活动就改变了过去，甚至重创过去，这就出现了祖父悖论。某人回到过去，杀死他的还未结婚的祖父。没有其祖父，就不会有其父亲，也就不会有某人，那某人又怎么可能杀死其祖父呢？世上哪有如此荒唐的事！可是霍金认为这是可能的，出现几率为10的10次方的60次方分之1。

霍金也觉得果真如此历史就乱了套，于是提出两种解决方案。其一：“协调历史方法”或“时序保护猜想”：人们回到过去的作为必须同物理定律相协调，即不能改变历史，例如某人不能杀死其祖父。人们要问：是什么力量阻止某人行凶呢？只能是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其二“选择历史假想”，回到过去是回到另一个历史。在这个历史中某人未行凶，在另外一个历史中，他才杀死了其祖父。两个历史毫不相干，也就不相冲突。这实际上是用多重宇宙理论来消解祖父悖论。人们又要问：我们根据什么说某人在另一个宇宙中杀害的是其祖父呢？这是把这个宇宙无法解决的矛盾推诿到另一个宇宙，实际上，只要认为人人都是可能回到过去并重造历史，祖父悖论是无法消除的。

四、量子纠缠、隐形传送、心灵感应

波包坍塌还有一个疑点也很令人迷惑。我们在身边的某个位置观察到一个电子，那这个电子在河外星系某处出现的几率就同时为零。这个“信号”的传递可达多少亿光年而无需时间，岂非咄咄怪事？

哥本哈根学派认为，一颗粒子分裂成两个，它们沿相反方向运动，其动量数量相同，符号相反，总和为零。这样，我们测量一个粒子的位置，同时就可以断言另一个粒子的位置。也就是说对这个粒子的测量，决定了亿万光年之遥的另一个粒子的位置。两个粒子分开后已没有任何相互作用，却仍然保持着某种关联。1935年薛定谔把这种关联称为“量子纠缠”，它超越时空，纯属超距作用，同爱因斯坦的定域性主张相悖。

1993年美国IBM的班奈特提出粒子状态隐形传送的构想：“纠缠使我们不需要知道粒子状态，而将一个粒子状态剥离，并将其传送到另一个粒子。”［4］174同年奥地利的物理学家塞林格提出物体的隐形传送：“采用经典物理学中通过测定来确定的属性，可以对隐形传送的物体的特征进行全面描述。要在远处复制那个物体，人们不需要原来物体的零部件——需要的只是发送扫描的信息，这样，就可以利用这些信息重新构建那个物体。”［4］176将来还能搬运真正的物体。如果这些方案能实现，物流事业将根本改观。

人能够成为隐形传送的对象吗？克莱格写道：“也许有一天可以制造一种隐形传送系统，能够搬运真正的物理对象，甚至人类。绝对否认是危险的。”［4］180到那时我们可以在瞬间把你传送到遥远的宇宙一端。“结果将完美地复制你所有的记忆和性格，但是，那还是你吗？如果你相信灵魂的存在，你预计你的灵魂会怎样转移到新的躯体内呢？”［4］182

有的科学家认为意识也能隐形传递，并建议用量子纠缠来研究心灵感应。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约瑟夫森认为，如果存在心灵感应，其机能可能就是量子纠缠。他说：“现在，量子论与信息学和计算学理论结合而硕果累累。这些发展也可以解释传统科学中仍然无法理解的过程。如英国人处在前沿的研究领域——心灵感应。”［4］188在他看来，灵魂的存在和心灵感应都是可能的。

五、可能、相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上述种种奇思怪想，难免使人狐疑：这还是科学吗？“粒子物理学家西德尼•科尔曼说过，如果说成千上万的哲学家花了几千年的时间寻找世界上最为奇异的东西，那么，他们再也找不到比量子力学更为离奇的了。量子力学之所以难以理解，是因为它的结果是那么地有悖于常理，又是那么地出人意料。它的基本原理不仅有悖于以前所有已知物理的基本前提，也有悖于我们自己的经验。”［14］这就是说，现代物理学是两个“有悖”。

现代理论物理学光辉灿烂，许多“有悖”是突破，这是主流，但各种奇思妙想中难免夹杂着一些胡思乱想。这如何理解？这可能会产生一些什么消极影响？

现代物理学越来越关注极限问题，如宇宙的起源与归宿、物质与相互作用的基元等，关系到各种极限量，如极早、极晚、极大、极小。现代宇宙与研究的时空尺度为137亿年与137亿光年，现代物理学预测的时间单元为1.1×10-43秒，空间单元为3.2×10-35米。极限问题的研究是超越经验的。爱因斯坦在回顾物理学史时说过，“如果要更加深入地理解各种联系，那就必须用另外一些离直接经验领域较远的概念。”［15］经验方法要受种种限制，想象则可超越这些限制，爱因斯坦说：“逻辑可以使你从A到B，想像则可以带你到任何地方。”［7］29想象可以使我们有任何看法与设计，无拘无束，不一定要有什么根据，这正是想象的魅力所在。天文学家克罗斯威尔在谈到平行宇宙时说：“关于它们，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只要天文学家一天没有找到它们，就一天不能说你是错的。”［9］191

什么都可以想象，而且各种想象都合理，因为“一切皆有可能”。这是许多物理学家的信念。达塔把多宇宙的诠释概括为一句话：“所有可能发生的，都会发生。”［13］胡阿特说：“在多重宇宙中，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为常态。”［8］5加来道雄说：“量子理论根据这样一种思想：所有可能的事件，不管它们多么奇怪或可笑，都有一定的概率发生。”［9］108弦理论专家格林说：“什么东西都可能有”，“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16］霍金说某个运动员一人囊括了奥运会的全部金牌，这是可能的。空间扩张、时间延续是其保证：此宇宙没有，别的宇宙会有；此时没有，迟早会有。

这就提出了一个哲学问题：不可能性是否存在？笔者认为，可能是相对不可能而言的，有可能，就有不可能。不可能有相对与绝对之分。相对不可能：某事件可能发生，但条件尚未具备，在这种情况下它不可能发生，但迟早会发生，这是可能性的一种形式。绝对不可能：某事件违背客观规律，该种条件永远不会出现，所以在任何情况下某事件都不会出现，这是真正的不可能。不应混淆二者，规律存在，绝对不可能就存在。美国物理学家范伯格说：“所有可能的最终都会实现。”“所有不违背已知基本科学规律的事都将能够实现，许多确实违背这些规律的东西也是能够实现的。”［17］232-233此言值得商榷。

霍金等科学家把量子力学的不确定原理推广到对宇宙万物的认识，认为既然一切皆不确定，那一切都有可能。其实不确定性与确定性并存，不确定性蕴含着确定性。规律就是一种确定性。否定任何确定性，就会导致对科学的否定。如果永动机可能，那热力学定律就不能成立；如果念句咒语就能返老还童，那医学就是瞎说。同样，如果没有不可能，那关于可能性的哲学就无从谈起。

说某事可能，不容易证伪；讲某事不可能，却很难证实。克拉克定律说：“如果一位资深而著名的科学家说某件事是可能的，那他极可能是说对了。但当他说某件事不可能时，则他很可能是说错了。”［12］1奢谈可能性，把通常人们所说的不可能，解释为概率极小的可能，也许符合思维经济原则，但由此否定不可能的存在则是没有根据的。

六、想象全真？技术万能？随心所欲？

“一切皆有可能”是一种误导，会导致一些错误的观念，产生消极的影响。

其一，想象全真，科学观的扭曲。既然一切皆有可能，那所有的想象都可能成为真实的存在。所有的想象都无法证伪，却迟早会被证实，于是人们就会认为所有的想象都具有科学性。霍金说：“物理理论不过是我们用以描写观察结果的数学模型。”［10］32泰马克说：“数学存在和物理存在是一回事。”［8］130果真如此，那想象的存在就是现实的存在。若想象全真全实，那实话与虚构就没有区别，科研中也就无所谓是非对错，非科学、伪科学也都成了科学。知识有限、想象无边。我们不应当限制自己的想象力，但科学想象应有一定的根据，并非所有的想象都是科学想象。

其二，技术万能，技术观的扭曲。技术能使相对不可能转化为可能，使“可能”转化为“能够”。技术的成功使相对不可能的领域逐步缩小，“能够”的领域不断扩大，如叠加态理论导致量子计算机的问世。但如果一切皆有可能，那人们就会相信技术必将实现“一切皆为能够”，即技术无所不能，今日不能，迟早皆能。加来道雄写道：“我有时问我们大学的博士生一个简单的问题，如计算他们在墙的这一侧突然消失又重新出现在墙的另一侧的概率有多少。根据量子理论，有一个很小的但是可以计算的概率使这件事会发生。或者由于这种原因，我们会在自己的卧室中消失，又出现在火星上。根据量子理论，在原则上一个人有可能突然出现在火星上。当然，这样的概率太小了，我们等待的时间不得不比宇宙的寿命还要长。”“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种方法控制某些不可能事件的概率，那么任何事情，包括超光速旅行，甚至时间旅行都是可能的。……当我们能够任意控制量子概率时，那么即使是不可能的事也变成普通的事情了。”［9］108任何事情都会以大于零的概率发生，技术则可以大大提高这种概率，范伯格说：“所有可能的最终都会实现。”“我愿以200年作为把我们今天能想象到的各种可能变为现实的上限。”［17］233照此说法，两百年后我们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了。

其三，随心所欲，人生观的扭曲。我可以一会儿躺在卧室，转眼又到了火星上；我可以随心回到过去，任意改变我的历史。所有的想象迟早都会实现，这是多么诱人的美梦。在《星际航行》系列电视剧中，霍金说：“任何一个想得到的故事，在浩瀚的宇宙里都可以发生。其中肯定有一个故事是，我和玛丽莲•梦露结了婚；也有另外一个故事，在那里克娄巴特拉成了我的妻子。”［18］如果所有的心愿都会成为现实，那人们就会相信：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只要想得到，一定能做到。人们就会认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想，随心所欲，随心所为，终日胡思乱想，想入非非。这样的人生，有何意义？

看来我们可以把具有以下三个特征的物理学理论称为“怪异”物理学（此处的“怪异”是中性词）：同已有的科学基本理论冲突，同人们的生活经验冲突，难以证实或证伪。它不是现代物理学的主流，也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其负面影响，应引起重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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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克莱格.量子纠缠［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1.

［5］柯文尼，海菲尔德.时间之箭［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125.

［6］格里宾.寻找薛定谔的猫［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9:183.

［7］郭光灿，高山.爱因斯坦的幽灵——量子纠缠之谜［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

［8］胡阿特，劳讷.多重宇宙——一个世界太少了［M］.北京：三联书店，2011.

［9］加来道雄.平行宇宙［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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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巴罗.不论——科学的极限与极限的科学［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

［13］霍金.果壳中的宇宙［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142.

［14］兰道尔.弯曲的旅行［M］.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1：90.

［15］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7:15.

［16］格林.宇宙的琴弦［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社，2002:114，352.

［17］里吉斯.科学也疯狂［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4.

［18］杨建邺.窥探上帝的秘密——量子史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237.（责任编辑、校对：徐广联）

Is Everything Really Possible?

——A Critical Comment on Some Queer Concepts in Modern Physics

LIN De-hong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93)

Abstract：Some queer concepts emerge in modern physics, including wave package collapse, the multiverse, time travel, as well as quantum entanglement.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is that everything is possible, through which “everything impossible” can be interpreted as “everything possible”, though with the least probability. This may well lead to misconceptions of imaginary authenticity, technological universality, and subjection to personal inclinations, and accordingly, calls for our due attention.

Key words: wave package collapse; the multiverse; time travel; quantum entanglement; possibil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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