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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鱼城往事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5 08:42:07   浏览次数:

惊蛰这天,羞鱼城上空聚起了黑云。都老三伸着个鹅脖在墙头望风,感到天地间满是燥气,一把火就能引爆似的。他爬上厢房顶,搐着鼻子,嗅到一股浓烈的烟味。他慌手慌脚地从梯子上滑下,声嘶力竭地吆喝:“鬼子来了!”

日本兵的大队人马在城里休整了两天,在城头的香阁上插了一杆膏药旗,留下十多个守城的弱兵,又一阵风似的开拔了。不久,羞鱼城又平静了。人们常看见一个五短身材的东洋人牵着一条狼狗,腰别一把军刀,瞪着乌龟一样的小眼,仔细一瞧,一只眼还是秕的。他满街摇晃,还用怪腔怪调的中国话跟生意人闲扯。有胆大者问:“听口韵,你不是本地人吧?”他手拍皮带上的短枪,咕噜笑着说:“我是大日本皇军的次田小队长。”有人夸他的中国话说得好,次田指指大脑袋,炫耀说:“早先在京都学堂,我修过汉文,初来中国时,队伍懂本地话的人少,我就一边打仗,一边做翻译。”有人又问:“这么远的路,来这座穷城做甚?”次田不笑了,找人在一些潮涩的墙壁写了“兴建大东亚共荣圈”、“日中亲善”之类的标语,然后让一队弱兵站在街前,满嘴的王道乐土 ,卖耗子药似的逢人便啰啰。

羞鱼河畔的青纱帐茂盛起来时,日本人遭了一回厄运。那日,次田和两个日本兵到鱼脊山上打猎,一个说,丽人寮里的女人少姿色,又不干净,都说羞鱼城出美人……次田乜了他一眼,满腹心事地说,有情报说,城外的地下抵抗组织近来活动频繁。一个脖上有疤的士兵抱怨,在城里呆着烦闷,老子在阎王门前溜达好几回了,鬼知道哪天归阴,还不是走到哪吃玩在哪儿。次田嫌部属胸无大志,训导道,你就等着吧,不出三五年,整个国都是帝国的,几个女人算什么?

三五朵烟云在半空飘浮,慢慢搁浅在山垭口上。羞鱼河的清泉旺盛,顺着河边渗溢出若干小湾,在阳光下像破碎了的天镜。日本兵被这旖旎的风光迷住了,嗅着漫山的清香,又呀嗨呀嗨地哼起了曲子。少顷,一泓水边,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袭素装,如仙人下凡。次田揉了揉独眼,疑心是一个幻觉,他咽唾沫的工夫,两个手下就如见了血的虻蝇,没头没脑地朝山下奔去。次田迷醉着,心说,自踏上异国的地界,从没见过这么夺人魂魄的倩影。心急火燎的當口,猛见丛林里冒起一股烟霭,半天,一声钝响传来。次田脸色变得煞白,提枪奔过去。刚刚拐上路口,就见刀疤脖坐在地上,手捂着流血的腿喊:“她有火枪!”次田随另一个士兵一边向前狂撵,一边射击,清脆的枪声响彻山谷。追到羞鱼河畔,次田看到女人在向岸坡上攀爬,脚一滑,又跌落了下去。次田喊了声:“别打枪,要活的。”士兵狞笑着逼上去,女子困在一个壑子里,一双明眸透着绝望的光。士兵弯腰正要跳下去,又一声枪响,他还没明缘由,就一头栽进水里。次田傻了,他看见女人右臂一轮,枪麻利地装回套子。她像生了翅膀,左手抓住松根,嗖地往上一滚,就不见了。坡上的青纱帐里,如刮了一阵风,瞬间沉寂了。次田盯着水里的血污,听后面刀疤脖在哀号,脊梁上起了一片麻粟。

张县长是国民政府任命的,日本人来前未走脱,羞鱼城就沦陷了。他被关了三天,饥肠辘辘,水米未沾。身子要虚脱的当口,他看到了眼里透着寒光的次田。“张先生,现有两条路供你选择。”次田说,“一是跟我走。”他一指香阁,“我备小宴,去小酌几杯。另一条路……”他一指旁边端着刺刀的士兵。张县长本是县衙的刀笔吏,县官是买来的。上任没享过几天福,就遭了坎儿。他想,这个县长我不当,也会有别人当。汉奸虽遭人骂,可总比丢命强。没等次田说完,他爬起来随次田去了。

他听说日军死了一个日本人,感到事态不妙。晚上,他置办了一桌酒菜,送到香阁,给次田压惊。他盯着张县长,骂中国人太狡猾,笑里藏刀。张县长赔着小心说:“眼下皇军立足未稳,当务之急是加强城防,安顿一隅。”需要能人帮扶,都老三就是能人。

都老三原先在张县长手下做会计,听到日本人要来,烧掉了抽屉里的账本辞职回家。将一宗振兴柳腔戏的款项弄得不知了去向。张县长成了孤家寡人,没人陪着让百姓当汉奸骂,心里不是滋味。都老三回到家,整天与一帮汉子舞枪弄棒,张县长去过一次,吓得只字没敢提。又看到出落成花骨朵一样的都枝儿,在一棵结满青梨的树下耍着刀,腰肢柔极了,唰地一个劈胯,溜长的两条腿着地,双手高扬,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矫燕。好多天里,张县长的脑际里还装着那幅图。

为了让都老三出山,次田三顾茅庐,都老三脸没放晴。次田撂话说,我已给足了都家面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先礼后兵。如今羞鱼城是大日本帝国的天下,你看着办吧。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漫不经心地说,有人报告,府上尊贵的小姐,受人蛊惑,在排一出什么戏?若是真的,是要惹大乱子的。

后来的几天里,都家当铺在半夜里被人捅烂了窗户。都老三手下的几个拳师在押镖途中,让一伙人乱枪击中了腿,掠走了二百匹花布。次田又隔三岔五地牵着大狼狗光顾都家,整个羞鱼城的人纷纷传言,都家傍上了日本人做靠山。

都老三又回到了县署,张县长摊给他个肥差,让他管全城的税收。次田觉得不让他做皇协军队长很屈才,都老三搪塞说,我镖局里那帮弟兄,都是好样的,给他们份俸禄,为维持羞鱼城的治安尽力,也算是招安了。

夏成义第一次见到金茭时,他刚从日本留学回来,到兄长在青岛的生意行里落脚。青岛的海光山色将这个远来客迷住了,他想在此多住几日,再去鱼脊山日本人开凿的铁矿上做事。一个黄昏,他在信号山下的巷摊上吃烤鱼,海风吹过一阵委婉、浓郁,带有北方稻谷味的小调儿。他咀嚼着的嘴停住了,辨别着这妙不可言的声音由哪儿来。

一排高高的台阶上方,火红的云霞将他的眼晃晕了,只觉得一个步态轻盈、面容姣好的女子飘然而下。她在饭摊边驻足,轻扫了他一眼,一转身,后头上梳着一根浓黑油亮的大辫子。她婷婷地立在那里,像一棵小白杨。夏成义唐突地问:“你唱的……叫什么戏?”女子转回身,闪动着略带忧郁的眸子,望着这位气度不凡的陌路人。夏成义讪讪地说:“你唱得真好听!”女子莫名被人夸,耳根有点烫,她露出一排瓷白的牙,粲然一笑说:“你不是本地人,这是柳腔戏,这里的人都会哼。你听,连树上的喜鹊叫都是这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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