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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诗意看守

作者:jnscsh   时间:2021-08-09 08:47:21   浏览次数:

江南多雨,从冬到春,接上了。推开窗子,伴着断续的雨声,灯下读荣荣的诗,情境很美,雨声染深季节,诗句润着情感。好诗总能于匆忙的生活节奏中,带给你一份甘美和宁静,这是诗对生活的过滤。读着,有时长时间停在一些句子上,这会使你确实感觉,诗到底是一种句子的艺术。有时开始就是句子,有时中间遇上句子,有时在什么地方被句子撞了一下或撞疼,有时整首诗都成为句子与句子的颜色的调和,句子与句子的声音的交响,有时整首诗忽然没有了“句子”,句子消隐,让位于更大的“句子关怀”。句子的神奇往往就是诗的神奇。古代如是,当代如是。总觉得一度诗坛上少了这种“句子”的诗,而多的是“词语”的诗,句意淡化或庸常的专事词语的诗。词语的嫁接词语的粘贴词语的套装,词语的口红和脂粉使诗失血。

当然诗句诗境是离不开词语的,追求词语的精美、到位,是诗发展的重要标志。只是这追求如仅限于词语游戏功能,仅限于一套看似新奇的词语排列程式本身,且成为“诗尚”,成为流风,就难免会使读者由诗的背后读出许多浮面和空洞。

诗人荣荣对词语是敏感的,刻意的,但她走过词语,使诗回归于句子。她的诗从整体上看,在于一种诗句对于人心的诗意的看守。

看守原生态

首先,荣荣诗中的原生态是内心的,开阔的。常有着一种古典文化的情境与脉息,如她的诗《曲水流觞》:

一千年前 坐你前后的/一千年后 坐你左右的∥干干净净的翠和绿/附和着雅事 一千年的呕心沥血∥一根柳枝掐着细腰/去够一个没落的韵∥只有那段绍兴老酒 依然兴奋/千回百转 绕你而走∥而沾上爱情的我 依然忧伤/我只想流淌 只想流淌

诗中抒写的是一段江南的古典文化景象,这景象的幽雅被女性诗歌生命中的特有的柔情撞伤,在被打造得很匀的舒缓的诗句的流觞中,它不是一座“碑”,而是一条河,一千年的流觞中有对古典的认同,又有对古典的更新和背逆。古典的流淌中正如我们在诗中看见的,水变为酒,酒变为血。句子的韵,生命的颜色更趋现代了。类似意境的诗又如《上虞》中的句子:

这个让梁兄断肠的城市呵/…………/今天他们又能去哪里呢/他们飞得无奈又歪歪斜斜/这不是我所热爱的飞翔呵/虽然英台妹妹还飞得高些

这种情感体味于几分幽默里含了有些原始的忧伤。诗生态是有着古典文化之根的,而在荣荣诗中这根只有扎在个性的当代人的情感背景的广袤土壤里,它的枝与叶才不至于干枯,才会焕发新的生机。诗在传承中扬弃,扬弃中重塑,是诗生态的过程也是使命。从这一点看荣荣诗歌中的原生态不是坚守而是看守。荣荣在她的一篇散文《烛照千年的忧伤》中,在总结评价了中国历史上少数几位女诗人如李清照、朱淑真、幼卿、秋瑾等后说:“忧伤给人的感觉是绵软的,但是女性诗人的这种忧伤,却是闪电,至少是一道烛光,幽幽也穿透千年尘土,只要我们垂头沉思,这种光芒就会落在我们身上。”这里荣荣不仅在总结前人,同时是寻找自身作为个体也作为群体,作为传统也作为现代的一种有关文化命运的抒写与思索的主体情致,一种“本身得到定性的有关本质的情致,完全渗透到整个内心世界里,不仅要把这情致本身而且还要把这种渗透过程都表现出来”(黑格尔《美学》)。这一点在荣荣大量的情景诗爱情诗创作中可以看得充分。

诗中原生态应不是纯然抒写的自然生态,抽象的自我生态,单一的“词语”生态,而是 自然、时空、情感、意识、智慧、话语等多元融合构成的有关生命本真、本性的“句子生态”或诗语生态。它源自诗人一颗面对存在,面对命运的,不易被表象世界以及任何看似花哨的词语形式遮蔽的真实、丰富、宁定的内心。它有着浓郁的生活底色,土地般淳朴,蓝天般旷远。常取之于审美洞察的高度,是一种立体的情感时空的构筑与灵魂力度的重塑。

荣荣的诗句是精心打磨过的,但带了生活的枝枝叶叶,原汁原味,这使她的诗语常常带着一种“宽袍大袖”的状态和气息。有人称她有着“师姐的风采”,我觉得这评价是不过誉的。荣荣笔下的原生态不仅表现于诗中拥有着江南地域的历史的文化情致和气息,更表现为拥有着扑面而来的生活的状态与气息,拥有着丰富复杂的当代人情感生活的状态与气息。荣荣在挖掘这种内心生活矿藏时,又能直接切入现代人的生存理性以及其中精神空间的窄迫、矛盾,甚至情感的杂陈与危机,如《焦虑》《装修》《最高意义的欢乐》《蝙蝠》《内心的荒原》等篇。她的诗是极具现代性情感品质的一种。

重要的是她多层次审视这情感世界的同时又绝不把潜在的“危险的日常”夸饰,推向深渊。她的诗之触角越是深入内心的深处越是显示出一种“上升的蔚蓝”,一种“敞开的那种红”。诗中诸多发暗的事物被照明,诗的整体格调呈现出一种琐碎的完整,焦虑的安详、幽冷的温暖。

在荣荣诗中看守原生态的一个突出的特征是诗中表现出的较为普遍的情境化抒写。

在她看来,情境之于诗似乎要比意境、境界等邻界词更容易把握,也更靠得住。她的诗由此出发又归结于此,生自情境吟唱情境开拓情境,她对人性的关注,对现象的穿越,对爱与美的诠释,对人心复杂层面的剖析与表述,就都有了一个容器,有了依凭。这使她的诗始终在普通生活与平凡世界中进行着。即使是她的一些奇异的超越常规逻辑的优秀作品,如《一个疯女人突然爱上了一个死者》:

这是始料未及的/爱上一个死者是不是缘分?/昨天我撞上了他/出丧的队伍前他的相片/在走脸容多么亲切/他冲我笑对我说着什么/别吵!别吵!/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了/人们却用石块回敬我/他们疯了这样对待一个女人/他们是卑微的一群/而他多么高贵/直觉告诉我他是/世间另一个孤独的过客/我多么爱他而他也是/不管他多大有没有娶妻/我的心已被他揪走了/就是他了跟着队伍/我走了很远谁也不能/将我从那里赶走/我叫道我爱他/我爱上了一个死者/爱情醒了我多么幸福啊/我的泪水流了又流

诗的表面看上去是不正常的,一个活人爱上一个死者,实质上又很正常,因为是一个疯女人爱上死者,“疯”字是符号性的,没听说谁生下来就是疯子,因而这疯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会使人想起一连串的文学形象,因而这疯必与爱情有关。又由于这爱情终向那个地方才可觅得,等等,想下去,读者会陷入一种复杂情感的现实性语境中去。但无论怎样,诗仍在情境中,在一种具有颠覆性的情境中营构,诗的思辨性中含了新闻的爆炸性,形而上的资质却取了形而下的接受方式,真是创造的奇妙。

荣荣的情境化抒写,多运用三种手段:

一是叙事,这有别于叙事性文体的叙事,作者只是将其转化为抒情的基础,使意象由实步虚。荣荣诗中的内在的现实生活走向与富有浪漫韵致的情感融合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既不空茫又不质实,是可以触摸到的一种。叙事提供给抒情诗中可以挤出情感汁液的某种心灵内核的东西,局部地穿插非但不影响整体的抒发,而且从诗美本质上压缩了这种抒发的浓度。如她的诗《峥嵘岁月》:

非得出门的时候,要把拳头收好/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一颗红心/闯荡天下,白道黑道淹不去你英雄本色/但不要让美德贻误了前程/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你回来的时候,要在弄堂口站一会儿/父亲年事已高/有些年深月久的东西/支撑了一生……

简单却导致一种厚朴,有着古典语言观的所谓“得意忘言”的诗效,那种融入了叙事成分的面对人生艰辛而定格的诗语姿态是感人的,含了包容岁月冷暖的胸襟和伦理的深度。类似的诗又如《一天》《婚外恋是怎样发生的》《如何回答晚回家的丈夫》等篇,不同角度不同程度上为抒情诗叙事品质的强化提供了成功的尝试。

二是诗行间间种着大量的戏剧性独白、对白、剖白,这赋予了诗歌情境以意趣的美和潜在的美。这在荣荣诗歌中是很普遍的,如:《当我准备转身离去……》

我不年轻也还不老/刚走到生命最好的一段/幸福安详心满意足/仿佛站在最秀丽的山头/望天边的雨意渐深渐浓/但接下去或许会有/背叛谎言孤苦和衰老/连自己也看得厌倦/那么就这样了,我要试一试

一节当代版的经典台词,非“聊发少年狂”式的激荡,又非“当你老了”式的静穆,是一段恰好的人生,一个可以呼吸风雨的自己,坦然的有准备的自己,一处诗景点,许多操作从这里打开,“我要试一试”,自然在生活的深水处,显得柔婉而勇敢。

补充说到她的剖白,常在情境中又独立于具体情境之外。面对人,面对物,更多面对着季节、时空和寂静。如《想象的春天》:

春天啊我是你的肉和骨头/我是你流失的那点血/我已吐出了一朵花/我的孩子将吐出更多

三是荣荣不少情境化写作中有意渗入了科学排列和规范情感的尝试。如她创作的组诗《九十年代的爱情》,分别从语法学、数学、化学、物理学、生物学、地理学等多个科学角度、展开对流行爱情的概括、展示,是一次情感的模糊性与科学的精确性,数理逻辑与想象力的精妙的结合与统一。其审美的光鲜度与独具的格调是很诱人的。

看守命题

诗本质上是抽象的。诗的命题常取“言大”的方式。一些生命的基本元素、对象、范畴,如人生、生命、理想、爱情、土地、天空、大海等等母体性名词都成为诗的直接的命题。而且有着永远言说不尽、有着求新命名的可能和使命。这在诗沉湎于小说化倾向的无边际地琐碎“言小”的当下,强调“言大”的诗体审美本质,是必要的。荣荣诗歌体现出她的“言大”的意志,并有着新颖重要的层面和切入视角。如她的诗《焦虑》《欲望》《爱情》《心情》《时间》《光线》《危险》等。“焦虑”是现代人典型的情绪,荣荣掠过概念的表面,直接呈现这情绪的来源、体积,呈现它可以将那些看不见的重要的东西烧毁的能量;“爱情”,作者立于“过来”的高点,直接追逐到此种人类情感的魅力、意志和生命;“危险”,掠过的是词语本身的灾难性打击,直接呈现的是真正的危险在于危险降临的瞬间,人类竟以“帝王之尊”而视而不见的警示;“光线”更非我们感受的习惯,直接呈现理性呈现内心,呈现处于背阴处的更具血肉更为真实可信的一种。作者说:“我所追寻的不是光芒/但一定在光芒的背面/沉静,平淡,从有趋于无/我感觉到了却看不见”(《从最高意义的欢乐》),这可以看作作者的一种重要的诗观。

荣荣诗歌的“言大”方式有着明晰的选择层面,突出之点在于强化诗语的口语化与幽默味特征,如《网络》《数字化时代的烦恼》《做个古代人也有好处》等诗,“言大”而不严肃,诸多命题命意置入诙谐轻松的格调中,使你觉得诗歌理性与普通生活没有距离,诗是日常的。同时,荣荣诗中“言大”又多取自于“言小”,即落脚点常在小的生活入口处,这使你觉得诗是随处可遇的,诗中大气就孕育于看似点点滴滴的日子的碎光里。荣荣写的“饮食系列”、“儿子系列”诗歌是其代表。《东钱湖边撮食一盆螺蛳》中显现一种“弱小而简单的命运”;《调味品》中插满了诸如“调和”“节制”“宽容”等有关人生的一些关键词;而《地图册》则是一首难得的儿童诗上乘之作:

这仅仅是三岁的目光/他说鸡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接着他说蝴蝶马/袋鼠恐龙贝壳/海豚兔子蜘蛛网/并卖力地翻给我看/(那是北京天津吉林/四川海南台湾重庆/还有航空线)/一本小型的动物大全∥这只鸡在走/一只高抬的脚是台湾/嘴尖尖上 有个很小的地名/抚远——遥远而陌生/此刻离他只一手宽/“这只鸡正大步走向哪里?/它也吃虫子嘛我一定是它领着的/一只最乖的小鸡!”∥一只小手在上面游移,他摸到了一个个不规则的色块/那是蓝水绿洲高山险峰/甚至一小块盐沼泽或泄洪区/没有到过的地方太多了/没有概念的事物:盆地沙漠火山/他的手在上面一掠而过/他的手没被什么东西硌痛/他真的太小他的手像一缕风/只是一掠而过

这只“鸡”在走,孩子在前母亲跟在后面,呈现出有意味的诗语形态。诗应在鸡年央视春节晚会上朗诵的,再被影像过动画过话外音过,那台词会是很美的。共和国版图在儿子目光里幻化为生动和谐的生态园。是庄严的天真,是神圣的童趣。诗中有时是孩子引领着大人看,有时是大人导入的孩子的看,将童话嵌入更敏感的地段,更深广的空间。看过整首诗,好像精密计算过,色彩声音节奏,动物山河图形,孩子母亲家园,世界战争和平,历史现实未来,自然生命宇宙等,诗中“言大”的组群概念一一化为一双小手触摸过的温暖的形象,又有机和谐融为多维的立体时空。而更意味深长的是这一切都在一位母亲沉静的雕塑般的期待与守望中展开、完成的,其中有大爱,更有深忧。

还应指出,荣荣有不少有分量的诗作也并非是以名词命名的,但仍能在概括上择大,言大,如《有时候》,诗的表述口语化、随意化,但命题仍很严肃,当我们的母语文化被西化被侵蚀被遮掩之时,也曾有优秀的被称作当代后口语诗人表示出忧虑,表现出担心的自尊,自尊后的愤激。而荣荣却非常释然,开辟出别一种平静、宽容、自信和从容的诗境。

荣荣诗歌命题的现实性使诗有了锐气,言说的“结果性”使诗深入本质。诗不像新闻追逐事件的始末,不像小说泡在故事中悲欢离合,诗是穿越生活之后的结果性的叹喟,这使它对生活始终取超然的态度,这一点在荣荣诗中体现是明显的也是较为普遍的。

看守暖色与纯度

相对现象世界的冷,诗歌天然地具备着一副热肠。

暖色,这代表了向前进行着的诗歌生活的主流色调,在荣荣笔下呈现出的个性和强度,主要在暖色方位暖色状态暖色触点三个部位上。方位主要指暖色的透视角度,这首先表现为荣荣写了一批质量很高的直接聚焦暖色本身并以此为抒写对象抒写目的的诗作。如《光线》《水中的阳光》《纯蓝》《音乐》《那光》《消失》《我也来歌颂春天》《橘黄色的钟楼尖顶》《九只鸽子》《静夜》《新生儿与新电脑》《黎明是一下到来的》等。其中的暖色抒写不停留于自然的表面的光鲜涂抹,不是习惯意义的看似有些浮情的颂扬,而是另一种撞击读者思考的具有审美思辨的穿透。《光线》这首荣荣的代表性作品,应该说是一首写作上有难度的作品。上百行的诗作掠过自然之光,集中呈现出“灵魂的色泽”。诗人说:“有人一再发现彩虹,有人坠入更深的黑”,有人则“收集纯白”,诗人寻找的光线是散落四处的,“生是光线的一次聚合……生灵穿行其中/一个个光源/我们互为照耀”。或许在作者看来,一种脱胎于暗淡的光,一种被冰冻过的暖才更趋向真实和本质,才更易于走进心灵并被心灵储藏。

正是这一暖色抒写视角又直接导致了荣荣诗中的暖色抒写状态,一种重要的“预热”的状态或诗观,一种“润物”亦“润心”的逼近你的诗歌的节奏,如《有关春天的歌》:

如果你心情灰暗/进入春天还需要时间/就让这首歌为你预热吧/一座抒情的桥从这边向那边/…………/其实我不是一个出色的诗人/我只把春天唱得高出众鸟半拍/但这就够了瞧/我已惊动了那些冬眠的人……

由此可见,荣荣诗中暖色看守不在“拔高”的层面,也不在于“辉煌”的瞬间,更非“光明”的顶点。而是一种“预热”的过程。或许这种暖色抒写,这种慢升温,这种暖心的方式,这种面对现实面对普通生命的诗歌理性,尤其对于被日常所累的人,对于在冷处生活太久的人,对于被世间苦难击打太重以至有些麻木了的人而言,可能更显真挚可信,更值得思索。

暖色方位使诗有了个性,暖色状态使诗具有理性,暖色触点则使诗有了普遍性。

触点是随处可碰的,是侧重于触角的诗。如《黎明是一下子到来的》中的句子:“露珠穿过霞光的针眼/天边便一片锦绣”;如《新生儿与新电脑》中的句子:“现在簇新簇新的宝贝/阳光照着他的小屁股/风吹着他的小衣裳/那么小,一种急于长大的小”;如《想象的春天》中的句子:“漫漫地叶漫漫地花/整个春天就一点一点地/沿着手心手背进入心里”;《水中的阳光》则在诗人的笔下,“能产透明的卵”是“春三月荠菜的香味”;它有着进入你的角度:“不仅在地面更在水里”;它有着亲和你的态度:“不再刺激你的眼”;它有着让你体认的方式:“白昼过去,它从水里抽身而走/一点一点地……仿佛母亲从睡去的孩子枕下/抽去酸麻的胳膊”。《水中的阳光》是一首柔性阳光的诗,瞬间的专注,通感的效应,富有生命的节奏与律动。更体现创作主体温暖情致的优化质量。而《一天》中的句子就更为具体,情味盎然了:

一天从黎明开始/有时也会从一只摸索的手指/它触到一些些 软弱,在梦的边缘/有时触到一根微凉的臂/这是开始的现实而我/一再摸到你的脸,那上面的冷漠是晨霜/一点点化去理智醒了

这节文字很亮,它不仅仅是开始是推进。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些让读者勘探出诸多生活的暗角、背面甚至冷意的地方,常常也是荣荣把暖色的触角伸到之处,她让那些冷化解,让软弱漫漫消失,这是非常有意味的审美过程,源自一种看守的神圣的母性情感。

附带提到纯度,这是诗里非常好的一种资质。它不仅体现为诗对生活的沉淀、过滤、冶炼的过程,深层的纯度更应是诗对喧嚣、驳杂的现实生活的审美整合的过程,这一点在荣荣诗中同样具有足够的显现与有益的探求。

以纯度这个概念言及诗歌,其外延可能会更大一些,如普通情感上升到艺术情感,对生活现象的穿越对生活本质的提炼,如诗句对复杂意识的凝结,诗歌本身的形式美感等等。在荣荣诗里我只想谈到两点,一是她“看见”的,二是她对非诗因素的剔除。

荣荣将其新诗集命名为《看见》,不是习惯称谓的“观察”,也非张扬一点的“发现”,而似乎是介于两者之间。其实是更为具体实在地将前二者转化为实体的一种作为“完成了的艺术”的审美呈现,诗中一些重要的时刻,一些敏感的部位,一些被遗忘或被忽略的角落等等。古人说“状难写之物如在目前”,在于看见;又说“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这仍是看见。诗中成功地显现了这两个方面,即是提纯。当然就有限诗歌言说世界的无限性而言,面对万象人生,茫茫时空,诗又最终能看见什么呢,或许诗的看见就只是“看见”本身。这是荣荣诗观的重要的审美形态。我们举到她的《印染车间》这首诗:

最初的花朵 更早的阳光和雨水/是否还能辨别 细心的人走过这里/有个小小的停顿她是否听到了/纤维的发言那些坚韧的叫喊/在这里他们被集体设计集体处理/着色上浆一点点地失去声音/巨大的噪声里本色被置换/需要遮蔽的总是整个时代的虚假/花里胡哨的外表和谎言/多真的色彩多地道的童贞/正点的印染被剔除的内心/接下来它们被取悦被青睐/那是些什么样的目光/混乱的情欲暗中的交易/一些过程被我看见/机械的操作者神情木讷/被唾弃也被包裹着的/被疼爱也被诅咒着的/我是否参与其中而我又被谁设计/一块小小的被印染的布/如何记得那群人当中/我曾与谁互窥过诡异的心情

从《峥嵘岁月》一类诗到《印染车间》一类诗,是荣荣诗歌语言的丰富与跨越。从一种古典语言观到一种现代语言观,两种套路,荣荣都尝试,又都达到很高的纯度和境界,这是一位诗人艺术上走向成熟的标志。《印染车间》是一首在诗与现实关系上审美弹性与张力上有所突破的力作。其中有着现代诗一整套技法的熟练运用,折射、对应、隐喻、象征等。使诗的形象密封了更大的现实性甚至说国际化的语境。一首真正意义上的生态诗,其着眼点应该立足于人类存在的方式及其对生态命运的忧虑,结构是符号化的,诗句是锐利的敏感的,感性与理性复合,“有我”与“无我”兼容,有着深度的当代情感体验,其纯度不仅是过滤的更是压缩的概括的。

荣荣诗歌的“提纯”还明显地表现在她大量的人物诗创作上。诗写人物是有难度的。向来诗歌抒写对象,主山水主风物主世情,而人物似乎常为记传、小说等的特区,即使诗写人物也多让位于叙事诗。至于抒情短诗则少问津,更少精品力作。荣荣的人物诗是有追求与特色的,多取自一种冷观察,因而多写得很理性,侧重点在于提纯普通个体生存现实中隐藏的人性的美、生命的意味。也即是“看见”个体生命中的抽象部位。而且在诗人看来,越是普通的生活,越是凡俗的人生,这种可供提纯的抽象理性会比重越大、纯度越高。如她的《有关邻居老木的一首诗》,集中在人物生命的最后时刻:

……/丢开痛,灵魂里最后的灰暗/他空洞的注视像两管锈蚀的枪筒/架在被摧毁的意识上/没有什么可再丢的了/一切准备就绪/……

生活的不安,烦扰,嘈杂,在这种时刻远远退潮了,骚动的人将安静,这是对生命状态的终极关注。她写佛寺里的传灯人:

……/他把自己的心举起来/他的慈悲和智慧是那根燃烧的灯芯/那个人是谁/他为何要将自己慢慢地燃尽/仅仅为了别人的黑暗/那些被藏匿被化装的黑暗/……

诗中是歌颂也含反讽,是对复杂情感形态的提纯,也是提醒。她的诗《钟点工张喜瓶的又一个春天》:

……/手里的布也许是她旧日的纺织/她擦拭掉的灰尘堆积起来/可以把春天掩埋好几次/……时间被拉越紧,而她拉下/七八十年代的衣着/五六十年代的劳作/三四十年代的脸……

诗如一帧黑白画,或一部老式黑白片中,围绕主题歌先是缓缓地后又急速流过的画面。

还应提到另一首很成功的人物诗《工艺雕刻师》,写一个普通雕刻工匠退休后到“更高的山”上思考“崇高和永恒”,他的最后的生命完全融入他所雕刻的佛像中。当人们发现他雕的佛像竟是他自己时,人们愤怒地将佛像推倒了。荣荣看中了这个重要的时刻,她以为“他们推倒的是人与佛之间最后的回应”。诗让我们看见,即使是最普通的最平凡的人同样有着非凡的举动和超迈的灵魂。这是一首深度的诗,在现实与宗教,有限与永恒,肉体与灵魂之间“额外地制造了一点声音”。而这声音是简单的、理性的,同时是沉重的。托尔斯泰谈到要创造一种世界性的艺术时指出,要基于一种感情,一种“人与人之间兄弟般关系的认识中产生的感情,以及日常生活中,但必须是大家都体会得到的那些质朴的感情,例如欢乐之感,恻隐之心,朝气蓬勃的心情,宁静的感觉等”(《艺术论》)。我以为荣荣人物诗创作中是基于了这样一种感情的,并在不同程度不同角度上以诗提纯了这种感情的。当然,不只是感情,还连带着对感情提纯过程中的全部的冷静的理智的注视。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缪春萍,河北张家口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姜宇清:浙江万里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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