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之土

“就是这辆车了。”我站在以色列首都特拉维夫（TEL AVIV）某商场外，盖伊·普洛斯（GUY PROSS）向我展示他的坐驾。

眼前这辆银色雷诺（Renault）轿车四门五座，车身设计略似胖版的本田思域（Honda Civic）。然而，引擎盖之下，一般的1.6升内燃机被70千瓦的小型电动马达所取代。这项改装在雷诺汽车与以色列本土企业乐土（Better Place）电动车公司的协同监督下完成。油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后车厢与后座之间的锂离子电池组。坐在车内，普洛斯亮出了杀手锏：中央控制台。除了中档轿车常见的内部设备，比如丑了吧唧的收音机和空调控制表盘，还有一个小操纵杆，附带几个奇怪的按钮。“这是原来杯托的位置。”他指的是雷诺轿车的标准配备。如今乐土公司在此处安装了一个旋转表盘，用以控制“Oscar”（操作系统“OS”+汽车“car”的英文组合词）未来派导航系统，专门帮助司机寻找充电站，并预测剩下的电量是否足够走完全程。“非常巧妙。”他说道。

普洛斯把钥匙递给我，我将它插入点火装置，然后转动。车子发出哔的一声，空调风扇开始运转，接着......啥也没有。“发动了吗？”我问了个蠢问题。

普洛斯点头，咧着嘴笑。我踩下踏板，车子向前跳跃，发出高亢的呼呼声。我们疾驰出停车场，略带莽撞，在特拉维夫恶名远扬的混乱交通中穿梭前进。我感觉浑身都是力量，充满无限可能性，这是开快车的人偶尔会有的感觉。“它不是特斯拉（Tesla）。”普洛斯指的是伊隆·马斯克（Elon Musk）的汽车公司。“但也接近了。而且成本要低得多。”

乐土汽车的电池续航里程约为80英里（约合128.8公里），该公司在以色列建立了充电基础设施，包含上百个公共充电插座。此外，十几座充电服务站还配备了机器人，直接从车底取出旧电池，换上新电池。整个过程仅需5分钟。他们的目的在于终结所谓的“里程焦虑”（range anxiety），这也是电动车难以在消费者中流行起来的理由之一。有了乐土充换电网络，电动车司机就能轻轻松松从特拉维夫驱车前往200英里（约合321.9公里）外的埃拉特（Eilat）度假胜地，途中的停车时间只需要15分钟。

“这项技术奏效了，顾客很满意。”普洛斯说道。他不仅是这辆轿车的主人，更是乐土的员工，从2008年效忠直至最后惨痛的结局——乐土于2013年5月宣告破产。他听起来心都碎成渣渣了。“说好的革命呢？！”

乐土生来就是为了革命，典型的英雄代表，怀揣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举世景仰。创始人沙伊·阿加西（Shai Agassi）曾多次创业，后成为德国软件巨头SAP的明日之星。“2005年达沃斯论坛的某一天下午”，阿加西自问，“没有汽油如何驰骋全国？”于是他萌生了乐土这个想法。四年后，阿加西站在TED大会的讲台上。他是一位骄傲的以色列人，带有一点乔布斯情结，身穿黑色高领毛衣。他早已预见到未来的发展趋势，决定与大众分享他的发现结果。带着这股自信，阿加西承诺将在祖国乃至全球各地售出上百万辆电动车。他暗示，从道德角度来讲，向电动车转换好比废除奴隶制，更将迎来一场新的工业革命。

当时，这种情节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中，但阿加西把它当作事实呈现出来，仿佛只需开口宣布公司即已成立。这就是后来乐土员工所说的“沙伊公式”，令人陶醉。TED现场观众起身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无论什么会面，阿加西几乎所求必得回应，世界领袖、名人乃至全球企业巨头CEO，无一漏网。媒体将其奉为“下一个划时代产品”的创造者。（《快公司》更评选其为2009年“全球商业最具创意人物”之一。）九亿美元资金滚滚而来，这势头似乎根本停不下来。直到它戛然而止。

这家前景辉煌的企业何以摔得如此惨痛？阿加西的宏伟目标为乐土注入生命，但据前雇员、投资者及董事会成员反映，正是这种宏伟目标最终毁了乐土。创业家常听到这样一句告诫：切勿对自己编织的信念照单全收。也就是说，切记自己散布的自家产品必将拯救人类的故事，其实也不过就是故事。私底下，他们小心翼翼专注细微，保证盈余，量入为出，必要时见风使舵。在歌颂创业的国度里，造神险些与现实混为一谈，小心谨慎显得尤为重要。阿加西亲手炮制出一杯完美的毒酒，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一切与我们的期望背道而驰。”某位前雇员说道。“成本翻了倍，时间也翻了倍。”挥霍浪费、营销弊端、人力问题，任何一个你想得到的方面都出了错。公司董事会的监管疏漏百出。天时地利全无。还有狂妄自大。

“乐土绝不一般。”普洛斯说道。“它是一个奇观。沙伊常说，‘如果我们垮台了，肯定会引起轰动。’”

阿加西的创业公司“英年早逝”，除了眼前这辆轿车，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乐土卖出的电动车总数还不到1，500辆。它设于加油站隔壁及高速入口通道附近的换电站也在去年关闭了。曾经受苹果设计启发刷成亮白色的墙壁也渐渐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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