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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眼桥的记忆(上)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4 08:42:28   浏览次数:

1958年至1983年间,我家住在成都九眼桥太平下街,靠近锦江一侧。后来,随着老九眼桥被拆除和锦江两岸的旧房改造,太平下街也随之消失。

然而,在九眼桥的生活片段总是挥之不去。

九眼桥和太平下街

九眼桥横跨流经成都市区东南隅的锦江,是一座中国古典式拱桥,主桥跨度60余米,加上引桥共长百余米。

据有关资料记载,九眼桥古名宏济桥,又名镇江桥,始建于明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由当时的布政使余一龙所建。清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补修时,改名九眼桥。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看到的九眼桥全部是用石条构成的,有桥墩8个,加上两岸,形成9孔,桥面的每块挡板也有9个小孔。桥墩的上水方似鳄鱼头,下水方似鳄鱼尾。桥下游的不远处,便是成都的标志性建筑——望江楼。

位于锦江西南岸的太平下街,与九眼桥紧挨着成90度角。它们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人们在说九眼桥时,总要在前面冠以“太平下街”;而说起太平下街时,也总要在前面冠以“九眼桥”。可见二者有很深的渊源。

20世纪50年代末,全国掀起大炼钢铁运动。当时,我正在九眼桥半仙街小学读高小。上面号召“大炼钢铁,人人有责”,学校便规定每个学生每天都要拾废钢铁交给学校,不论多少,多多益善。

别的同学怎么交差,我不知道。我是找到了一个拾废钢铁的好地方,在太平下街靠九眼桥一端的河滩。那是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地方,我用小钩子将河滩上的卵石拨开,就能看到锈蚀严重的钉状金属物,它们或长或短、或弯或直,呈四棱锥形。

每天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交废铁。班主任负责验货、记名,然后把收到的废铁堆放在一间空教室里。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全校集合,校长站在台上激动不已地讲话:“同学们,从明天起就暂不拾废铁了。我们明天就将这一教室的废钢铁交到红旗铁工厂,可炼出5吨钢,造10台拖拉机,支持农业社;也可以造10门大炮,支持解放军打美帝国主义和蒋匪帮,解放台湾!”

我们在操场上听得十分入神,感到很自豪。

然而,九眼桥河滩上怎么会有锈迹斑斑的钉状金属物呢?一次,家住锦江边的王老伯见我在河滩上寻找废铁,就走过来将我捡到的金属物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掂了又掂,歪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样子,良久才说:“这是船钉子,用来钉木船的。听老年人讲,先前这里是造船的地方。”

就这样,我相信九眼桥和太平下街的衔接处在历史上曾有过造船厂,并猜测造船厂后来或因火灾,或因水灾而毁于一旦。

如果这里曾有过造船厂的猜想成立,那么,历史上的这段锦江也就必然要泊船了。以九眼桥附近的造船厂为中心,上至安顺桥、东门大桥,下至望江楼,这一段水面宽阔,水流较缓,确实是泊船的好地方。这样看来,诗圣杜甫诗中描绘的“门泊东吴万里船”,指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九眼桥的交通

老九眼桥是拱形,坡度较陡,拉架子车过桥特别困难。架子车全靠人力,载货一般在500公斤以上。不过,车夫自有他们的土办法。他们一般4车一队,5车一拨,先将架子车停在引桥起点处,然后集中人力,由某一辆车的主人拉中杠,其余的人在两旁拉“飞蛾儿”,一起用力把车一辆一辆地弄过桥去。

上坡时,拉中杠者首先喊起号子:“用力拉呀!”

“飞蛾儿”们和道:“拉上坡呀!”

拉中杠者又喊:“要吃饭呀!”

众人又和:“使劲干呀!”

如是反复,载满货物的架子车就被拉到了最高处。拉中杠者长声喊道:“好。”众“飞蛾儿”停下,反方向用力,使架子车缓慢下坡,停在九眼桥的另一端。待所有架子车都过桥后,车夫们再结队前行。

车夫们喊的号子内容广、韵律顺、节奏强,不知是有固定的脚本,还是他们即兴发挥。一般来说,这些号子都很美,也比较动听,但有时也喊些荤号子。一次,我过九眼桥到对面的星桥街口子挑自来水,路上就听到车夫们一唱众和地吼了一段荤号子:

张寡妇呀长得胖呀,只收现钱不赊账呀!

要是没有挣到钱呀,休想上到她的床呀!

张寡妇,本姓汤,住在九眼桥太平下街,模样标致,不胖不瘦,品行端正。丈夫张某某,过去靠撑船养家糊口,一年前得痨病去世了。

我听了很纳闷,这些拉车的咋拿人家张寡妇开涮呢?

接着,车夫们继续吼道:

张寡妇呀本姓王呀,天天都要去赶场呀!

只要票子比得够呀,保你上到她的床呀!

听到这儿,我忽然明白了:车夫们吼的“张寡妇”是虚拟的,并非现实中太平下街的张寡妇。

那时,交通工具主要是架子车,汽车极少,偶尔有美式吉普、苏联伏尔加和装满群众的“道奇”客车从九眼桥经过。尾部拖着5至10节拖斗的货运汽车(我们称作“汽车列车”)从九眼桥上经过,更是一道奇观。上桥时,司机踩足油门,左一盘子右一盘子地艰难逶迤上行;下桥时,几十个车轮碾得桥面发出“乒乒乓乓”的巨大响声。

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和哥哥在九眼桥最高处,看见一辆“汽车列车”痛苦地“吼着”向上爬。司机用增加长度降低坡度的驾驶技巧使汽车左摇右摆地前行,我和哥哥故意大声冲司机喊:“直线都不走,要弯起走,不会开就不要开嘛!”

司机正开得冒火,听到这话,更是怒目圆瞪,伸出脑袋骂道:“你们晓得个屁,滚远点!”我们见状,禁不住弯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1965年下半年,政府将九眼桥拓宽,在桥墩鳄头、鳄尾的上面各建起两米多宽的辅道,使九眼桥平直无拱,交通功能得到极大拓展。从此,行人、挑夫、背夫、架子车夫和自行车都不用在拱桥上跟汽车抢道了。

渐渐地,“汽车列车”也消失了,架子车却顽强地生存下来。直到20世纪70年代前后,嘣嘣车“永向前”(一种速度很慢、无倒挡的柴油三轮车,开动时声如巨雷)才逐渐取代了架子车。我认识的一位年轻架子车车夫,也成了“永向前”的驾驶员。他每次过九眼桥上坡时,都把油门踩到最大,透过浓烈的柴油烟雾,能看到他脸上泛起的得意笑容,嘴里还哼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语录歌,在“嘣嘣嘣”的轰鸣声中,渐渐远去。

九眼桥的茶铺

九眼桥周边过去有很多茶铺,太平下街的“俞家茶铺”最具代表性。

1958年前后,我们刚到九眼桥太平下街居家,两岸居民大多在九眼桥下的锦江里洗衣、洗菜、淘米,也有挑水回家烧茶、煮饭的。我们家隔壁的“俞家茶铺”就用锦江水泡茶。

“俞家茶铺”前面临街,背靠锦江,场子不大,但颇具川西民宅风格。每天早晨不到5点,就有顾客上门:端着搪瓷面盆来买热水的,1分钱一盆;提着竹编水瓶来打开水的,两分钱一瓶。到了六七点钟,茶铺里就已人声鼎沸了:摆“龙门阵”的嘈杂声、抽叶子烟的吧嗒声、“啌啌”咳嗽后吐酽痰的“叭叭”声不绝于耳。清晨8点之后,茶铺里的客人散去,茶铺空空如也。早堂结束了,茶铺经营者俞姆姆便开始打扫卫生。

下午3点左右,一阵“哒哒哒”的醒堂木声音过后,茶铺的评书就开始了。不多时,茶客满座,周围还有不少听抹豁(四川方言:不付钱白听)的站客。

评书先生见台下已座无虚席,便用醒堂木狠击桌面,开口讲道:“话说上次……”讲着讲着来了精神,就手舞足蹈、唾沫乱飞,所摆龙门阵荤素搭配,故弄玄虚,整个茶铺里不时哄堂大笑。讲着讲着,只听评书先生说了声“这时,程咬金举起斧子就向那厮砍将下去”,便“当”地敲了一声醒堂木,慢慢从座位上伸直腰杆,站起来对茶客们说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请各位海涵。”接着,就手拿一茶碗,依次从茶客座位间走过。只听见硬币落在茶碗里的“当当”声不断。那些听“抹豁”的站客纷纷退到茶铺外的街沿上,自然不会掷钱币。

一遭走完,评书先生又回到讲坛坐定,眼睛向茶客慢慢扫过,持续敲响醒堂木,意味深长地说:“程咬金这一斧子到底将那厮砍倒没有?且听下回分解。”下面茶客一时没回过神来,脖子还像鹅颈项一样伸着,好一阵子才慢慢起身离去。

下午茶结束,茶铺又空空如也。

在“俞家茶铺”说评书的先生姓陈,50多岁,较瘦,家住太平下街靠安顺桥那头。“文化大革命”期间清理阶级队伍时,他曾遭到理抹(四川方言:清理、清查),罪名是宣扬封建迷信。好在他的家庭成分是“城市贫民”,属“红五类”范畴,后来也就没被进一步深挖细查。

茶铺临江的一边还有竹篱笆和柳条围成的简易茶座,夏天的夜晚,喝夜茶的茶客很多。月影婆娑,习习凉风不时从江面拂来,柳枝微动,暑热顿消。直至夜深人静,茶客仍无离意。

20世纪60年代,“阶级斗争”的“紧箍咒”越念越凶,“坐茶馆”也被视为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到了1964年前后,茶客渐渐稀落。“文革”开始后,“俞家茶铺”就完全关门了。

九眼桥的航运

在我印象中,流经九眼桥的锦江早已没有了“门泊东吴万里船”的盛况,但还有一点航运功能。

放学后,我爱和同学一起在锦江边玩耍,常能看到满载货物的下行船从九眼桥下匆匆驶过。经验丰富的船老大站在船尾悠闲地掌舵,身体强壮的船夫则手持撑杆站立船头。两三个小时后,船就能到达目的地——琉璃场、中和场、中兴场(现华阳镇)。要问船上装的是何物?那可是当时的“宝贝”——粪水,农家肥的主要来源。

那时,粪船主要集中在东门大桥到黄伞巷(今合江亭)一带,沿途臭气熏天,但河边居民都习以为常了。

粪水在郊区卸下后,粪船返航,逆流而上。空载的上水船行驶在靠岸的近水,岸边有壮实的纤夫拉纤,船头有船夫撑杆使劲儿。一般说来,上行船比较安全,不会出什么事。但满载的下行船就比较危险了,艄公打烂船是常有的事儿,我就曾目睹过几次。

为了省时,时有行船者会冒险在涨水期运粪水。1961年夏的一个星期天,锦江河水大涨,河流湍急。上午10点左右,一条粪船从安顺桥方向乘着急流朝九眼桥的中洞驶来。在距中洞不足百米远时,船上前后两人都有点手忙脚乱了。船头持杆者连续不断地喊道:“魏德福,魏德福,要不得!”船尾的人应该就是魏德福了,他也神情紧张,乱了方寸,先是大幅度扳动舵把,然后将整个身子压在舵把上。这时,船几乎是横着行驶在水面上了。

船头持杆者仍在连声叫喊,却为时已晚。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粪船拦腰撞在九眼桥第5个桥墩的鱼嘴上。紧接着是一阵船舷木板的折裂声,整船粪水倒入锦江,船成“V”字形顶在鱼嘴上。一名驾船者顺水被冲走,在下游400多米处爬上岸;另一驾船者仍在烂船上喊救命,岸上看热闹的群众赶紧拿来粗绳,将一端抛向他,他把绳子拴在腰上,众人用力才把他拉上岸来。

1965年以后,粪船渐渐不见了踪影,锦江的航运也走进了历史。

(待续)

(责编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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