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枪上的螺丝钉

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市国棉一厂研发部。

部主任跟我想像中的形象截然相反，他是一个干瘦的谢了顶的中年人。部主任口才很好，幽默风趣，妙语连珠，每每在我们创作室的会议上博得掌声。他的和蔼可亲、贴近群众，为我们创作室营造了一个特温馨、特人性化的环境。

在研发部一年多时间里，我先后有六款设计图案在行业内荣获大奖，主任也因“成绩突出”，搭乘上了国棉一厂福利性调房的末班车。

新房装修完毕，主任向厂里要了车，带我去参观，并让我用艺术的眼光给提提“整改意见”。

我拧开主任递来的生态水，一仰脖子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很认真地品味窗帘的格调、墙壁的色彩、灯具的式样……我的眉头锁锁开开，眼睛忽闪忽合——我一定不但要用艺术的而且要用吹毛求疵的眼光，给主任提出一点整改意见来！记住，领导的期望不能辜负。

其实，房子装修得近乎完美无瑕了，我还能凭自己的主观说些什么？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脑子里蓦然闪出一道灵光，于是问主任：“装修这套新房需要多少资金？”

主任有点调皮地在他脑门前竖起一根食指。

“一万？”

主任摇了摇头，又伸出一根食指交叉到了原来的那根食指上。

“十万？！”

我先吃了一惊，旋即转入冷静。在我们这样的小城，装修一套一百平米的住房花掉十万元是奢侈的，但主任是领导呀，因此便不足为奇了。

客厅无可挑剔。我们去书房。

踏进房门的第一步，主任“扑哧”踩在了一汪锈迹斑斑的污水上。我看见，主任的脸惊愕得变了形，嘴里喃喃地说：“德尔德尔，德尔地板……”然后他慌慌张张地出门去寻找拖布。

此刻我表现得异常冷静，冷静之余甚至为自己的幸运暗自高兴——终于有一点值得一提的整改意见啦！我环顾书房四壁，找到了“恶水”之源。暖气片铝板上一个针鼻儿大小的砂眼，水正往外飞速喷射。只有堵塞砂眼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暖气漏水问题，可哪里有这样合适的塞子呢？

主任用拖布清理污水，嘴巴口齿不清地咒骂着什么人。

我在这套三室两厅的新房子里努力搜寻可以堵塞砂眼的塞子。

最终，在阳台上发现了一把玩具冲锋枪。在现有条件下，看来我只能在它的身上做一些文章了。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找出“十”字形齿口的那一把，在枪的弹匣上拧掉了一颗螺丝钉。

“主任，OK啦！砂眼被彻底制服了。”我为自己用螺丝钉堵塞砂眼的创意感到得意，并为这颗螺丝钉的“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感到自豪。

主任的脸舒展了一下，转瞬间又乌云密布：“你在哪儿搞到的这么小的螺丝钉？”

“弹匣上，冲锋枪的弹匣上。”

“你——！”

“怎么了，主任？”

“那是我儿子的冲锋枪！”

一周后。研发部秘书给我送来一张调令，说让我去印染车间机电维修队报到。我在研发部搞图案设计，专业对口，并且还小有成就，为什么要调我走？秘书说，主任说像你这样的人才在什么样的岗位都能做出卓越的贡献。除了服从我还能说些什么？我接过调令走了，但让我迷惑不解的是，早已跨入中年人行列的主任怎么还会有玩冲锋枪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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