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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最后的村庄(外一篇)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2-20 08:48:39   浏览次数:

高建新,江苏武进人。副研究馆员、副教授。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和新闻系毕业,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写作学会会员、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在《雨花》《短篇小说》《散文世界》《散文家》《散文百家》《红豆》《扬子脆报》等报刊发表散文作品,入选《2007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全国青少年冰心文学大赛获奖作品选》等,著有散文集《生命的激流》(作家出版社),获全国青少年冰心文学金奖、2007年中国百篇散文奖等。现在常州市文化局文化馆从事文学创作和编辑工作

假如上苍赋予我留住小村庄历史的神圣使命,把村庄扫描下来,存入大脑记忆的芯片,那么,就让我从春天开始吧!

河湾村,一座桃花仙境般的小村庄,因京沪高速铁路的建设,将在公元2010年的夏天离我们而去,在地球上蒸发,变成村民永久的记挂,以及一个失落而美丽的梦。

这个小村庄位于常州城北沪宁高速公路北侧,而常州古城则处于上海和南京中间,沪宁铁路仿佛一根铁扁担,两头分别挑着上海、南京两颗明珠,常州不过是扁担的一个支点。

村庄的北面,是滚滚东流的长江,南边是沪宁铁路、沪宁高速公路、京杭运河及正在兴建的沪宁高铁。村庄有130余亩水旱良田,近100亩宅基地,20多户人家,50多间砖瓦平房,两口古井,两片面积达15亩的竹林,两只水泥船,七八只小木船,一个社场,建有猪牛羊饲养场和仓库,7条河流和湖泊,一座古石桥,两个芦苇塘,一座公墓;有覆盖江南水乡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植物,包括白鹭等五六十种鸟类,江南几乎所有的但数目不详的蛇类、野兔、野鸡、黄鼠狼、野猪、刺猬和不计其数的蜜蜂等野生动物,以及桃树、梨树、橘子树、苹果树、枣树、柿子树、无花果树等许多果树,其中单是桃树就有蟠桃冰蜜桃和梨光桃三种。河流、湖泊中的鱼虾,更是难以计数,包括今天难得一见的黄鲇、穿山甲、河豚和江蟹等,有许多是直接从长江“流窜”进来的。

在这片土地上,春天的脚步是多么轻盈,犹如暗香涌动般踏进了这个神秘而美丽的村庄,而后停留在绿色的田野、葱郁的树林和潺潺的小河以及芳香柔和的空气中。金色的迎春花在春风中摇曳,在阳光下闪烁。冬雪,在春的爱意中开始消融,并跟这个小村挥挥手,说再见!

春燕回家了,妈妈带着孩子们,重返故地,感觉不要太好哦!在田间、树丛、河面和房屋上空翩翩起舞,欣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追寻着曾经的难忘时光。她们飞往自己曾经的爱巢,打扫卫生,装点房舍,崭新的生活又要开场了。喜滋滋,懒洋洋,枝头梁上,要多欢畅,就有多欢畅。

春耕春播,是一年之计的序幕,这是为了收获秋天的硕果。于是,在社场的仓库里,出现了一只只大水缸,里面浸润着精心筛选的稻谷种子,一眨眼,一块块四四方方的秧田镶嵌在大地上,这是绿茵茵的秧苗组成的彩色拼图,这种神奇的光影,直逼人们以全身心去爱我们的故土,爱这个春天里的村庄。

端午节是与夏日的阵雨连在一起的,“拜年拜到大麦黄,咸鱼腌肉蒸端阳”。转眼间麦浪滚滚泛重光,那些男女青年们,散落在此起彼伏的金色麦浪之中,收割麦子,挥汗如雨。年轻的姑娘们,因为太多的汗水,花衬衫已经完全黏贴身子,优美的线条在阳光下流露无遗,引来一些小伙的目光。

脱粒机日夜轰鸣,社员们挑灯夜战。晒干扬净的小麦,像金字塔般直立在社场上。灿烂的夜空下,蛙声齐鸣,与机器声交织在一起。成千上万只白鹭,在炊烟缭绕的暮色时分,陆陆续续,三三两两飞回他们的驻地,与许多鸟儿汇合,这会儿,正在与它们的家人一起,蹲在密林树枝上或鸟窝里,微合双眼甜蜜地休息。偶尔,会传来一声次快的鸣叫。

紧随着夏收,夏种便接踵而至。凌晨,队长一面使劲吹着集合的哨子,一面喊道“开工啰”。于是,青年组少年组和老年组一起出动,在社场上集中,队长简短的“派工”,大伙便各就各位,开始了一天的劳动。

男青年挖河泥、挑河泥,女青年拔秧莳秧,少年组撒灰,老年组脱粒、打理社场。还有养猪等专业人员,赶紧冲洗猪圈、斩猪菜、烧猪食、喂猪,猪们已经在叫唤了。

于是,金色麦田转眼间又变成了翠绿色,秧苗栽好啦!从高空俯瞰,那是一个由各种图案组成的绿得发光的世界。

那当儿,瓜果上市啦!番茄,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不值钱。北瓜、西瓜、金瓜、雪团瓜、水脆瓜、黄瓜、丝瓜、饭瓜、青皮绿肉瓜等等许多许多瓜类,纷纷闪亮登场;房前屋后的柿子、木梨、桔子、香橼、小苹果挂满枝头,都泛出新鲜的光亮,你想吃什么,要吃多少,请不用客气,随意摘吧!

大清早,便有村妇兴高采烈地带着孩子来到田间,采摘瓜果,一篮篮,一担担往家搬,留下自己吃的,就上街去卖,虽然手头上不宽裕,但女人们还总是忘不了给老人、孩子买长买短,或者甜的咸的,总要带点回家,不能空手而归呀!

各色鲜花在房前屋后随处绽放,家家户户的向日葵在夏日的阳光下大放异彩,像正在欢庆节日,院子里的月季和凤仙花,芬芳四射。黄色的丝瓜花、南瓜花、金针花,洁白的韭菜花、紫角花,还有茄子花、扁豆花,在广阔的村野争相吐艳,欢乐开放。

几个彩妆淡抹的村姑,划着小木船在小河湖泊中采菱,一面采,一面吃,一面唱着歌。水鸭子忽前忽后,在小船周围嬉水,叫唤。小伙子们举着鱼篓朝她们喊道,我钓到一条大青鱼,咱们夜饭打伙(聚餐)好吗?吃完了跟我回家……姑娘们抬起姣美的脸蛋,爽朗清澈的嗓音,在河谷和水面回荡:

“好啊,你也不撒泡尿,先照照自己的脸,看看是啥模样!”

哈哈哈……

当成群的白鹭离开树丛竹林,飞往南方的时候,秋天就走进门了;当铁红的柿子挂满枝头的时候,水稻就要扬花吐艳了;当“西风吹,蟹脚痒”的时候,螃蟹就会从直通长江的藻江河爬上岸来,“听蟹”捉蟹的时节到了;当“霜降到”,稻子就“没老少”,全可以收割了。

社场的脱粒机马达又轰鸣起来了,与夏忙一样,中小学生都放“忙假”一个礼拜,男女老少,“秋收播种”!

我和小伙伴们的活儿是拾稻穗,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能拾上几麻袋,粮食宝中宝,快到手的东西。绝不能丢了。乡间田边,红旗招展,彩旗飘飘,“东方红,太阳升”的歌曲,从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断断续续几乎一直播放到太阳落山。农家的土墙上用石灰写着“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等大幅标语。这些毛主席的教导,在我个人看来,任何时候不会过时,而我感觉日子越往后越管用!

割了稻子,跟着种上小麦,一垄一垄的麦田,整整齐齐地排在天宇之间,随着麦子的发芽生长,麦垄一天天变绿。这时,可以准备过年了。

杀猪宰羊的人家并不多,但生产队捉鱼分鱼是雷打不动的事。队里捉鱼每年只有两次,一次是过大年,还有一次是七月半。春节是“人节”,七月半是“鬼节”,八仙台上没有鱼是不行的,否则,怎么能年年有余呢?

捉鱼了,大人小孩都来看热闹。用“包网”捕鱼

时最好看,最有劲。从河的这一端拉网到另一端,要将河中的鱼“一网打尽”,鱼儿们对此也有所知,都想逃命,躲过一劫,于是,争先恐后从浮在水面的网线上跳过去,这条线,就是鱼儿的生死线。让人惊魂的一幕幕出现了,鲤鱼、鳊鱼、青鱼、鲢鱼、黄鲇和白鱼等,一下子变成跳高跳远运动员,甚至还有三级跳远的健将。鱼跃人欢,好不精彩!

我们用大箩筐将出水的鱼扛到社场上,开始分鱼。在队长的指挥下,根据全村的户数人数分成若干份,每一份又有品种和大小的搭配,但不能保证“绝对公平”,于是要求每户人家派一名代表到队长处抓阄,抓到啥鱼就是啥鱼,好坏都凭你自己的手气,没有屁话说。

快要放学回家过年啦,孩子们读书很用功夫,一大早就起床念诗,好像个个是大诗人,但孩童背诵唐诗都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不懂意思不要紧,反正记在肚子里也没有坏处。村后的塘口小学与村前的夏壁桥小学,是我们村子文明的摇篮,好几代人从那里走向四面八方。塘口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常年只有十几个学生,只有一个课堂,一位老师。在每堂课的四十五分钟里,一个老师要给三个年级的学生上课,现在想来,好有趣,好本事。那时我正读一年级,老师讲授了大约十分钟新课,就布置我们做作业,而这时的二三年级“同窗”便在“预习”。然后,老师以同样的方法给二三年级上课,在下课前一会儿,老师已经在给一年级学生批改作业了。

每天放学前需要列队,并齐声高唱《放学歌》: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尊敬的老师

亲爱的同学

明天再见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明天再见

腊雪飞舞,很灵性地飘落在麦田、竹林、树木和农舍的房顶上,这里即刻变成了天籁之村。犹如童话中的仙境,顽童和穿着花棉袄的小女孩在堆雪人,几只小黑狗在雪地里奔跑。狗狗们欢天喜地,以为天上落下那么多米粉啊,他们原是很爱吃米粉团子的。牛羊兔儿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上青草了,此刻在它们白色屋顶的小房子里,主人给它们喂上一把干草,于是他们就把干草拉到嘴边反复搅拌,虽然味同嚼蜡,但它们还是很快乐,因为它们相信,严冬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

除夕,菜很多,有鱼有肉还有酒。平时很少有鱼肉的,“三月不知肉味”对我们来说一点不稀奇。平时,小孩不能随便“上台”,但今天不一样,允许坐上八仙台,尽管放开肚皮吃,大人还反复强调“不要放筷,不要放筷”!

“过年过到正月半,拜年拜到大麦黄。”我们在绽放着迎春花的乡间小道上走亲戚,又在迎春花丛中迎接来往的亲戚朋友。他们相互间的美好祝愿总是寄托着春天的希望。但在这个春天里,沪宁高铁开始兴建,我这些古老的房屋,熟悉的一草一木,以及凝聚浓浓亲情时时牵挂的地方,都将在推土机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比河湾村早早搬迁的十几个村庄几百号村民,许多安排住进了“小高层”农民公寓。先富起来农民,住进了别墅小楼,他们开着色彩艳丽的小轿车进进出出,俨然新贵的模样。家庭主妇告别了烧柴火的土灶,代之以液化气炊具。年轻姑娘和老太太把沿用了几千年的木制马桶扔进了垃圾箱,抽水马桶的流水声像流行歌曲那样动听。纸牌和闲说闲话的拉家常逐渐失去市场,而液晶平板电视和宽带迅速占据了他们的生活。虽然,抬头低头只见高楼不见田野,不习惯坐在抽水马桶上冷冰冰怪怪的感受,有一种“被城里人”的感觉,但毕竟高速火车给祖祖辈辈的农民带来了崭新的生活,可何时又能捡回我们的失落呢?!

再见了,河湾村!再见了,我的梦里河湾!

表姐

表姐是个漂亮的上海姑娘。她个子略高,白白净净,大大方方。但表姐却是个不幸的女人,二十九岁那年在黑龙江的深山沟里因车祸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表姐十多岁时,姑妈病故,丢下四个小孩。不久姑父就给他们找了个没结过婚的“新妈妈”,为抚养好四个孩子新妈妈决定自己不生孩子了。可不久,姑父也因病去世。那年,我的小表妹仅四岁。表姐担当起老大的责任,和继母一起悉心照料三个弟妹。有好吃的好穿的,表姐从不先考虑自己。她说,只要弟妹们能长大成人,我吃点苦头不要紧。她还说,他们的继母是世上最好的妈妈,众兄妹万万忘记不得,要好好报答。

苦日子一天天熬过去,我的老表们也一天天长大。忽然,知青上山下乡的暴风骤起。按规定,这一家子必须有一人去接受“锻炼”,表兄王宾是老二,和表姐都符合下乡年龄,假如其中一人下乡,另一人就可以留城安排工作。继母说,孩子们,我不是你们的亲生母亲,不便做这个决定,你们自己商量决定吧!表姐没作太多考虑就对弟妹们宣布:“我去,你们留在城里吧!”

于是,表姐去了黑龙江,表兄留在了上海。

许多年后,知青可以陆续回城了,表姐自然喜出望外,归心似箭。但回程首先要征求亲属意见,住房、工作暂时无法落实的都需要亲属配合解决。那时,姑妈家倒是有两个鸡窝似的住处,容纳一个人还是可以的。万万没有料到,表兄等对表姐回上海竟婉言谢绝,理由是无法解决住房问题。结果,表姐只好眼巴巴看别人回城。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回城的事咋就那么难办?一直到死,她也没明白个中原委。

表姐车祸后,丢下她丈夫和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记得在那不幸的日子,我父母曾把那个六岁的小女孩领回家住了几个月,并提出愿意领养这个孩子,只因小女孩的爸爸舍不得而作罢。许多年来,我的父母时常都会提起这些往事,以致伤心落泪。我更是会时常忆起表姐来常州外婆家玩耍的情景及她的音容笑貌。

好多年了,有关表姐的许多事情常常困扰着我。她的确死于车祸,但又不是!她是死于比车祸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良知的泯灭和亲情的淡漠。那么,是什么使人们的良知泯灭和亲情丧失殆尽。而又能用什么来召唤我们的良知和亲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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