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与跳蚤

工作室。第二年发布的“骊骚”、“惊谷”专场让他一役成名，获得“中国十佳服装设计师”和“媒体排名第一名”。从此祁刚一直被荣耀包围着，现在，他的每场时装发布会都众星云集、人声鼎沸。他的语言也和他的才华一样惊人出众：“我去时装周。就是要拿最高奖的……”

祁刚的个性、自信、张扬很符合人们心中对时装设计师的固有印象，这个职业与锦衣华服为伴，追求美、创造美、灵感倍出、创意不断。大概很多浪漫文艺的青年心底。都有过成为服装设计师的梦想，这条通往梦想的道路应该也与祁刚描绘的很相近：

“成功的设计师首先当然需要有超乎常人的才华，而且要不断地创新，每年两季的时装周拿出的作品要有很大的冲击力。第二是需要体力，晚上画图纸，发布会前的一个月极其忙碌。但我画图纸非常快。也很少喊累。第三，为人要真实、谦和、快乐，与团队、各界朋友搞好关系。第四才是把握机会。但机会只会给有准备的人。我的高级礼服很出名，但我做皮草、皮革、成衣(包括针织)都非常强——成功的设计师技能一定要很全面。最后设计师的口才也很重要，要懂得如何向别人描述你的理念。”

这条天赋神权加上一些艰苦奋斗的路对向往时装设计师的青年来说应该还是很美好，那些能放大个人才能的职业总是比较迷人的。而且，辛苦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承受。

但是，成为设计师的路又果真可以走得这样云淡风轻吗?要设计，先做苦力

北京服装学院所在的芍药居是两条地铁10号线和13号线的交汇点。但除了偶尔旁边高架桥上城市轻轨呼啸而过，这一带很不像北京，有些太安静了。综合楼的一层陈列着新年级学生的设计作业，有男孩在陈列柜前打电话：“我可以为您画一些鞋子的图样……您催得太急了……好吧。那我晚上只能熬夜了，明晚给您吧。”

北京服装学院院长刘元风说，中国的服装设计师应该至少有10万人。专业的服装设计师大部分来自专业院校，少部分接受了一些职业教育，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自学成才的人少之又少。

你可能有很好的审美品位，深谙搭配之道。熟知国内外的流行趋势，但或许到一家时尚杂志做时装编辑会让你的这个爱好延续得更久。服装设计师首先要学的并不是艺术设计，而是要实实在在地去熟悉工厂的苦力。设计师对面料、化工、印染、缝纫、机器都要有所了解，需要熟悉服装全面的加工工艺：面料的特性、哪种面料容易染色、什么工艺可以用什么机器生产出来及怎样生产。

首先你要体会面料的质感，光滑和粗涩、立体和平滑之间的差异。面料有不同的悬垂感、光泽感、清透感、厚重感，还有不同的弹力。为什么国际大牌的服装抄不来，抄来了也没有韵味呢?原因就在于版型小数点后精细的数字变化。没有人能教条地把每一种面料的肌理、图案、质感对服装细微的影响都告诉你，这些细节没办法定性，你只能自己去悟、去体会。

你还有可能找不到合适的机器把你的草图缝制出来。机器千差万别，每种机器都有不同的走线方法。你需要了解市场上最常见的机器是什么、生产什么衣服要用什么机器、机器对衣服的影响怎样。

所以，很多服装学院的学生并不是整天在看秀、读杂志、研究流行趋势，他们更多的时间可能是泡在各种工厂里——制衣厂、绣花厂、加工厂、梭织厂、水洗厂、棉服厂。职业分野

想成为优秀的设计师，对工艺要非常了解，才能使自己的图纸和设计理念能被贯彻下去。或者说了解了工艺，你才知道该设计怎样的图纸才够现实，不要画一些空中楼阁。

其实，职业在这时也出现了分野。感觉自己创意能力不足或者不擅绘画的人会退下来，另寻出路。熟悉工艺的人通过刻苦钻研。可以成为打版师——优秀的打版师和优秀的设计师一样难求，大牌时装公司对版型的要求都近乎完美。比如设计师设计出的一件西装，收腰高些或低些，对效果影响极大。而打版师就是要负责表现出作品玄妙的“气质”。

其他对服装流行趋势更关心的人也可以转而主攻市场营销、品牌推广。对流程更有概念的人可以去做业务跟单，跟单员几乎要涉及公司的每一个环节，从销售、生产、物料、财务，总之是全方位追踪、沟通协调，收货时对外观、面料做几十项的检验。想远离工业的人还可能会转而去到各种时尚媒体应聘，但媒体每年吸收人才数量相对有限。

一个普通的设计师也可以是单纯擅长画图、擅长捕捉流行元素，但如果想到达优秀的境界，就一定要博采众长了。一个优秀的设计师在他职业的分野期，应该是既能做设计师，也能做打版师。打版直接决定了服装的整体效果。20世纪许多大师的作品都首先从剪裁和结构入手，如果不精通结构设计，是无法将服装深刻的内涵表现出来的。

下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时装设计师要很会画图。在为人体穿上衣服之前，他要先对人体的各种细微的比例都熟稔于心。与画家不同，设计师除了先学习临摹、写生外，最后要过“默写”一关，全凭想象和对形体结构的理解手绘。　刘元风说：“另外，设计师要画的不是漂亮的衣服和漂亮的人体，而是衣服在人体上的效果。要理解服装的节奏、熨帖，而且要透过衣服传达出人体之美。”

要想画得出色，如上面所示。只有反复练习，毫无捷径。

创意向市场妥协

对祁刚和刘元风的采访并没有解答开一个终极问题：时尚究竟是什么?他们两位只能解答，时尚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

虽然中国服装的国际影响力正在提升，舆论也要求中国服装多多主导、多多自我创新，但目前看，中国服装界的确还只能做国际时尚的附庸。因为或许金字塔上部在做很多标新立异的努力和改良，但这些改良还只能向外影响，还没有从根本上影响最终设计大环境的说服力，还缺乏造血机制。

刘元风说：“每年的两季纽约、伦敦、巴黎、米兰、东京五地的国际时装发布周仍然是时装界最大的事情。国际大品牌会确定下一个季节的时装基调和流行元素，然后知名杂志如《vogue》《ELLE》会配合来做报道分析，推波助澜。全世界的设计师吸收到这些信号以后，就会各自着手根据自己所服务的品牌开始行动。今年流行的颜色在我的品牌中怎么体现。衣服要改成V领还是圆领，如果流行荷叶边。我要不要用?”

能对国际流行元素吸收多少。灵活运用多少，暂时还是衡量大多数中国设计师才华的重要标准，在

这之上。才是创新。如果将国际大牌的款式直接照搬，高级A货的成衣恐怕不会像A货的LV、Gucci手包那样好卖。因为第一，你能抄来款式。但全盘抄不来它的面料、剪裁、版型和印染。比起手包可以以假乱真，成衣的差别会一目了然。第二，设计师要针对自己服务的企业、所在的城市做出调整，南方喜欢亮色，北方喜欢暗色。同一个品牌在不同城市间推介的产品是不同的。人们的喜好、对时装潮流的接受和理解也会限制设计师的自由发挥。好的设计师一定不会让灵感肆意喷涌，他应该是更懂得融入、妥协之道。　服装学院的学生始终和市场连接得很紧，毕业之前到温州、浙江一带的服装企业实习。除了熟悉各项工作，其余时间就在了解服装品牌的风格、市场定位以及不同城市间流行的差异、针对不同消费群体对时尚和流行的接受能力等等。然后他们就要学习要在何时推出新产品、新理念，用什么方法推出，如何定价等等。

创意为市场做出妥协不光在国内。国外也是如此。Christian Lacroix希望LVMH的管理层尊重自己的创意。管理层也再无法容忍他对商业缺乏理解，拒绝为了利润让步。最后结果大家知道，Christian Lacroix品牌被卖掉了。伦敦圣马丁艺术学院被称为“设计师的摇篮”，它的负责人简·拉普利说：“如果你想为纯粹审美上的快感而创造东西，那么你应该去读一门艺术课程，而不是时装。”

这也就不难理解很多中国风格独特的时装设计师最后在批量生产高级成衣、开店的同时，扬名主要靠为小众人群做高级定制。诸多的限制让他们觉得不过瘾，批量成衣中创意也不能过于超凡脱俗，只能先从小众里找到共鸣和理解。祁刚说：“我的作品主要是针对社会上更有钱的人，他们能更凸现出我的设计风格。大多数人还在为生计忙碌。饮食起居、房子要付按揭。他看到我的作品，觉得很漂亮，但没有时间去理解我作品中的美。”

如何作秀?

中国的设计师有着比较庞大的基数，刘元风讲的“至少10万人”单指纯粹从事服装设计，不包括打版师、市场营销人员和整条产业链上的服务人员。要从这样一众人里脱颖而出，殊非易事。设计师需要有一系列自己的作品，也需要不断寻找场合表现自己。

服装学院的学生在学校里就会开始不断策划中小型的作品发布会，学校会创造条件请来企业人士前来观摩。每年毕业设计作品会以表演形式出现，好在学校里也会有服装设计与表演专业的学生，请来模特表演并不是难事。“学校也会与国内时装周联系，请他们让出一些空间给优秀的毕业生作品做展示，这都是企业挑选人才的好机会。” 　 要想出人头地，在学校露几脸肯定是不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积极参加各种服装设计大赛，大部分知名设计师也都是先通过赢得比赛才为人所知的。好在一年从头至尾，可以选择的服装设计比赛很多。有大型的“时装设计师创意设计大赛”，也有专门针对具体品种的家用纺织设计大赛、牛仔服装设计大赛、运动T恤设计大赛等等。这些大赛主要是提交创意即可，不必表演。

如果时装设计大赛是通过电视转播，那设计师更要全力争取。比如CCTV电影频道举办的《创意星空》大赛，最终会选拔出三名最具创造力的华人时尚设计师，亚军和季军能获得和电影频道签约的机会，冠军将获得在中国国际时装周发布专场作品的机会。这无异于一步登天。

当设计师终于从这些大赛中脱颖而出。成为成熟或高端品牌的时装设计师，他们还会经过一段或短或长或遥遥无期的修炼期。像祁刚那样能一年就从设计师跨越到创意总监并拥有了自己的专场发布会的设计师寥若晨星。设计师从一个品牌跨越到几个品牌，之间了解不同品牌的风格需要。再加磨练。如果你的才华难以被掩盖，你就可以走出来开设自己的个人工作室了。

在开设个人工作室之前，你先要已经将产业链的知识烂熟于心。因为开设工作室，你所有的一切就要开始自负盈亏。工作室是必然要定期做一些作品发布的，设计、制版你想，必已经很在行，但发布会等其他的成本设计师心中也要有本清晰的账：租赁哪里的场地；设计一个什么样的主题贯穿始终——是一个个单品展示，还是要用所有的作品讲一个故事；如果是讲故事，涉及的灯光、音乐就要更复杂——音乐是请人撰写还是自己搜寻；雇多大牌的模特；做什么样的造型；发型和化妆设计你也要一并提供。

发布会在何时发布也很有讲究，一般两季国际时装周发布后，紧接着是中国的时装周。时装周会配有供个人和企业报名的发布会名额，这时媒体的关注度是最高的，你要拼命争取这些机会。

最后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你要尽可能让秀场星光璀璨。你得请媒体为你的产品捧场，贡献报道和曝光。你能邀请来多少名流。最好是明星。你在时尚圈的影响力也就不言而喻。比如祁刚对自己的“2010春夏SECFASHION祁刚高级时装发布会”中的“五个最”津津乐道：“人气最高；发型最具想象力；舞台表演最华丽；作品最有层次感；明星最多。”

如果你想让自己的秀特立出众、让人印象深刻、呈现完美，花费可想而知。著名设计师郭培(常年为董卿等主持人做春晚的高级礼服定制)的一场专场发布会下来。大约需要70万～80万人民币，设计师谢峰则说，他的秀经常会过百万。

如何平衡商业支出、做到物美价廉，设计师必须得长着个精打细算的脑子。这是个很容易破产的职业……

光鲜只是一瞬

以祁刚这样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他目前仍然没有把创造以个人名字命名的时装品牌这件事提上日程，“我还需要更充足的准备。但我永远都不会感到累，因为设计就是我的生命。”

如果缺乏对设计的狂热，服装设计师这条孤独、漫长的道路很难说会不会让人感到疲累。设计师如果沦为平庸，收入并不可观。刘元风说，设计师、打版师、营销人员或者是时尚编辑，一般入职薪水大约都是在2000元到4000元之间。也有学生会选择出国深造，“但一般国外设计学院奖学金不算高，学费却比较昂贵。英国每年需要60万～70万人民币，法国便宜些，也要30万～40万元。”

采访结束时，我说，我刚刚知道原来设计师并不是一个光鲜的职业。刘元风微笑，若有所思：“设计师一点也不光鲜，或者说光鲜只有在台上百分之一的那一瞬间。但大家都觉得服装设计师很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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