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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傻子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4 08:40:27   浏览次数:

1

我是一个傻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大街上溜达。我常去的大街有两条,一条是鸿运路上的小吃街,在我们镇的最东头,另一条是兰吉路上的商业街。商业街从我们镇中间穿过,是我们镇最繁华,也是最长的一条街。听别人说,从这条街一直往西走,就能走到俺们县城了。

每天一大早我都会去小吃街,提溜着我的饭盒子(前年我在汽车站拣的,没破没烂的,就是凹下去一个坑,掉了一些漆,用起来很顺手,就一直用到现在)来到老李头的米粥铺,他会给我盛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旁边卖包子的王大姐会塞给我两个大包子。作为报酬,我给他们学两声驴叫,他们喜欢听。

一般到了那里,他们给我盛上饭,就会说:“来,果子,学两声驴叫。”我会哦啊哦啊地叫上几声。不瞒你说,我学的驴叫很像。有几次,拉东西的驴听我叫唤,也停住,哦啊哦啊地冲我回叫。要不是赶车人用鞭子猛抽,那头驴还会和我对叫上一会。我站住盯着那头驴看,拉车人却冲我骂了一句:傻子,真他娘的是个傻子!

每天吃完早饭,我会去兰吉路上的商业街上溜达溜达。这里是我们镇上最繁华的地方,路两边的大小店铺一家挨着一家,五花八门卖啥的都有。有一次,我试着从这头溜达到那头,看看要用多长时间,可走到一半我就停住了,因为觉得索然无味。再说,我又没有表,就是走到头我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索性折回去算了。

在这条街上,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王二愣的音像店。不光我一个人喜欢来这里,镇上还有七八个老头常来。吸引我们的是王二愣经常放一个老头的评书,开始不知道是谁在讲,嗓子沙哑着。后来有一个老头说是田大元的,另一个老头说,什么田大元,是单田芳的。两个老头争论了半天,最后王二愣下了定论,说是单田芳的。我当时听了很纳闷,怎么是一个女人的名,声音却和一个老头的差不多。后来,零星地从王二愣的嘴里听到,原来单田芳是个老头,现在退休了,放的带子都是他以前录的音。

有时候听到单田芳学战马嘶鸣的叫声,王二愣就会对我说:“来,果子,学一个驴叫,听听你俩谁学得像。”这时我会很卖力地哦啊哦啊地叫几声,博王二愣开心。基本上每次听到单田芳学战马的鸣叫,王二愣都会让我学驴叫。他乐此不疲,我也每回照学,博得了王二愣和七八个老头的满堂喝彩。临走,还得给他扫扫地,倒一下垃圾。我想,这也是王二愣愿意让我来听评书的一个重要原因。

2

和往常一样,今天我吃完早饭又准备去王二愣的音像店。刚拐到兰吉路,一根碗口粗的大木棍架在了人行道上,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我不认识,就准备从底下爬过去。

刚弯下腰,听到有人大吼一声:“你这人咋回事!不认识字吗!现在正在修路,不准行人过。”我吓懵了,撅着屁股定在那里。听到旁边有一个人对那个人说:“他叫果子,是个傻子,不认识字,让他过去吧。”

“是傻子啊,”那个人笑了,拍着巴掌说,“傻子没事,快过去吧。只要不是别人就行。要是碰伤了别人咱们可就麻烦了,傻子没事。”

我小心翼翼地爬过去,头也没敢抬,猫着腰大步朝前走。这条街的人行道是去年刚铺的,今天又重铺,我不明白咋回事。因为我们这儿总是这样,上一个月,我经常去睡觉的汽车站,以前候车室里都是一排一排的木质长连椅,睡在上面和木床一样,舒舒坦坦的。现在换了,都换成了银色的铁质小靠椅,坐在上面都冰凉硌腚,别说在上面睡觉了。我只好换窝,在镇西头的桥底下搭了个小窝棚。虽说里面也铺上了木板和草席子,可不如在车站里,桥下的气味忒难闻了。反正自从我在那里安了窝,没见到一个遛弯的,以前倒是经常见到。

还有上个星期,我溜达到我们镇唯一的一个小广场,有足球场那么大,中间围起来一块小园子,里面种了一些花呀草呀的,到了春天花儿开得姹紫嫣红、娇艳似火的,还有人在旁边留影拍照。那天我一去,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花草没了,围栏没了,换成了同一色的红色地砖。我怕看错了,专门跑到上面溜达了两圈。平时这个小花园不让人进,怕有人摘花踏草啥的,在门口立着个小牌牌,门也锁着。现在好了,没花草了,没人管了,我还恶狠狠地在上面跺了两脚。

我躲躲闪闪在人行道上走了一大会才敢抬起头。因为人行道上很嘈杂,有挖掘机、拉砖的拖拉机、搅拌机的轰鸣声,也有切割机、电焊机、装订机的刺耳尖叫声。这里不光要把地面上原有的地砖起了,还要把每家店铺头顶上的广告牌拆了。卖土特产的老张头在门口看着他的广告牌被拆下来,不停地摇头,看见我,冲我大叫:“从那边走,果子,别他娘的砸着你了,你说你这个傻子咋从这里走呢。”我嘿嘿冲他回笑着。老张又问我:“果子,又去听评书?”我点了点头。

到了王二愣的音像店,门口没有老头,只有拆下来的广告牌堆在那里。我驻足观望,看看里面有没有人。门突然开了,王二愣冲我招手:“进来果子,到里面听,外面装修呢,别砸着你个狗日的。”

推开门,里面只坐着三个老头,比平时少了几个。我冲他们嘿嘿笑笑,笑完后找了个旮旯蹲下。经常来这里听评书的老头我都认识,不光认识他们,镇上大半的人我都认识,而全镇所有的人都认识我,就连小孩也认识我。有一回我在大街上溜达,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对正在哭着的小孩咋呼:再哭!再哭!再哭我让果子把你抱走了。小孩听了我的名字立马不哭了,还冲我咧着嘴笑,我也冲他回笑。抱孩子的妇女却骂我:笑什么!你这个傻子,快滚开!

听了一会评书,几个老头抽烟的气味太浓,把我熏迷糊了。等我睁开眼,确切说,我是被他们大声的谈话声吵醒的。

坐在左墙根的老翟头说:“你们说说,咱们镇长穷哆嗦吧,弄一点钱就修路,弄一点钱就折腾光。你说这好好的地砖起了重铺,广告牌也要拆,说是要做成大小、样式统一的,这不是吃饱撑的没事瞎搞吗……”

老孙头打断了他的话,说:“听说这次整修道路,你们知道吗?是从咱们镇的兰吉路一直修到县城呢,有二十里地呢。路两边的广告牌都要拆,听说前面的黎家庄还拆了好几家民房。说什么,民房盖得太靠近大路——不规范,影响县里的统一规划。你说这,他姥姥的早干吗去了——盖了拆拆了盖的,还说……”

“还说啥了?”坐在他对面的老桂头接着问。

“听说,谁要对这次的整修方案进行阻挠就把谁抓起来!”老孙头弹弹烟灰,干咳了几下,又说,“这不,黎家庄有家被拆房的,姓侯,家里有个八十岁的老爷子,就是不让拆,趴在自家的炕上不起来,后来听说被整修办的人提溜走了,结果在半路上就死了,说是气死的。唉!那家人没一点法,这边发着丧,那边还在拆着房,这下可闹好了。”

“真有这事?”王二愣插进话问。

“那还有假!我弟妹家就在黎家庄,她跟我说的。”老孙头回答着。

老翟头看了看我,又转回头问王二愣:“你这个交多少钱,把你的广告牌拆了?”

“等装修完再算账,”王二愣说着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前几天下发的通知说,政府掏三分之二,自己交三分之一,谁要不交,就别在这里开店了,说是撵走。他奶奶的,三分之一我也不想交。这个广告牌是我今年开春新装上的,花了我五百块钱呢。这下好了,白瞎了我那五百块钱。”

老桂头接过话,不紧不慢地说:“听说这次拨款,是省里给的,要把咱们这里,就是从兰吉路到县城这二十里路,打造成模范典型,什么什么明星路啥的。为咱们镇,听说全省就选五个镇,全国选多少我忘了,明年评选什么,全国百强……明星镇提前做好准备。”

“别听他们胡咧咧了,”坐在一旁的老孙头不耐烦地说,“兰吉路里面的其他街道咋就不重修呢,光修这靠近大路边上的兰吉路!尽弄些虚头巴脑的,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啥子!”

王二愣看我醒了,歪着头问我:“果子,你觉得咱们这里重新整修道路好不好?”

我吓了一跳,呆着脸看他,没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问我。

“对了,”王二愣紧接着拍拍自己的额头,大叫着说,“你是傻子,问你干啥,你又不懂,嘿嘿嘿……”

王二愣说完,几个老头笑了,我也笑了。

从王二愣的音像店出来,我没敢走原路,怕再被整修道路的人训斥,就灰溜溜地从角礼胡同往我的窝棚走。这里臭水横流,垃圾遍地,比我窝棚里边的味还大,走了不到一半,我就被熏得头昏脑涨的,我加快步伐往前赶。

路过张桂花家门口时,张桂花正抱着煎饼在门口津津有味地啃。看见我,张桂花笑嘻嘻地问:“吃了吗果子?我这还有,给你拿去?”我摇摇头,继续朝前走着。我听见张桂花在我背后喊:“死果子,你给我学两声驴叫再走啊。”

3

到晚上七点我饿了,就去了小吃街。在赵胖子的面条馆找了点剩面条填饱了肚子,正准备回我的小窝棚,看见镇长从豪辉大酒店出来了。他不停摇晃着身子,还打着饱嗝,他的秘书萧丽倩(她是我们镇上数一数二的大美女,大学毕业就直接进了镇办公室,给镇长当秘书)在后面搀扶着。看见我,镇长的嘴角朝上撇了撇,喷着酒气喊:“过来果子,喊你呢,给我学两声驴叫,你要不学,明天就把你关起来,看你还他娘的整天溜达。”

我吓得魂都出来了,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

我张了张嘴,哦啊哦啊地叫了几声。

“狗日的你这是驴叫吗?”镇长歪着头大吼一声,打断了我的叫声,接着晃了晃身子,把萧丽倩的手甩开,指着我,嗷嗷地喊,“这他娘的明明是狗叫,想糊弄我是不是?再叫一遍,要不像,明天就找人把你关起来!”

镇长的秘书萧丽倩在一旁嘻嘻笑,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表演。

我刚张嘴,又闭上了。觉得不行,我使劲吸了口气,朝下一蹲,一扬头,哦啊哦啊地大叫起来。

“这回就对了嘛,”镇长边用肥厚的手掌在肚子上划着圆圈,边笑呵呵地说,“这回才是驴叫,你刚才,他娘的明明就是狗叫嘛,还想糊弄我。告诉你吧果子,老子以前也是放过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驴咋叫唤。不是给你吹,听叫声我就能分出公驴和母驴来,你信不?”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镇长的秘书萧丽倩笑得前仰后合的,拍打着镇长的后背像要岔了气。过了一会,萧丽倩细声细语地说:“你看你镇长,咱们走吧。你跟傻子在这里讨论什么呀,让人看见了,那个……什么,多丢人呀。”

我拔腿要走,镇长又叫住我。

“果子,以后这个……兰吉路整修好了,你他娘的就给我少在这里溜达,忒影响咱们镇的形象了。以后没事,就滚里面溜达去,听见了吗?”

我转回头,使劲点着。

4

这几天我去王二愣的音像店都没敢走兰吉路的东头,害怕再碰到镇长,就从角礼胡同走,岔着路过去,连着走了两天我就不想从这里走了。

原因是每天都要忍受从角礼胡同经过时闻到的腥臭味,还有就是因为张桂花,她老是让我没完没了地学驴叫。第一天她就拦住我,说是不学驴叫不让过,闻着这腥臭的气味我一秒都不想多呆,赶紧叫了几声。谁知她听完,意犹未尽,让我再叫一遍。看着她那兴致勃勃的劲头我又干叫了几声,她不依不饶,说没听够,让我再叫。我憋着气又干叫了两声,这一次差一点把我叫背过气去,憋得我头晕目眩的。她听完,拍着巴掌笑哈哈地问我:“果子,你上辈子是不是驴托生的,咋叫得这么像呢?”

而第二天经过张桂花家门口时,我是跑着过去的,害怕再被她缠住。可偏偏她家的狗也不放过我,听到我慌乱的跑步声,一阵狂吠就从家里扑出来,恶狠狠地在后面追,我听见张桂花在我身后嘎嘎嘎地大笑着。我发誓再不从角礼胡同走了,不光害怕张桂花的纠缠,她家的狗我也害怕。每天听完评书我都要绕到镇南头,从一条杂草丛生的僻静小路回我的破窝棚,这样多花了我小半天的工夫。就是这样我也愿意,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自此,我天天就从这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回我的窝棚了,走了两个月,愣让我走出了一条宽敞大道。可好容易走出的道,到现在我又不用走了——我们的兰吉路整修工程终于竣工了。整个兰吉路焕然一新,暗红色的地砖,粉白色的路牙子,崭新的黑色栏杆,还有那大小高度一样、眼花缭乱、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就连路灯都换了新的,不是以前的那种电线杆样式,是那种低矮型的,中间竖起一根铁白杆,上头是伞状,一圈挂了六个彩色的大灯泡,到了晚上像吊了一圈小灯笼。

街上的行人也多了,有合影的,有驻足观望的,还有指着整齐划一的广告牌指指点点的,整条大街处在一种节日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

一大早我没吃饭就兴冲冲地看热闹去了,今天在我们镇的小广场上要举行兰吉路整修工程的竣工庆典仪式。整条大街彩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的。不一会,开来了六辆呜啦乱叫的警车,后面跟着十几辆小轿车。听旁边的几个老头议论,说是市委领导班子和县委领导班子都要出席今天的竣工典礼,还有各个村的村长,邻镇的镇长也要来祝贺。还有电视台,报社,听说省报的记者也来了。广场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里面站了一圈警察,都手拉着手,阻挡着外面拥挤的人群。我没敢往前凑,远远地趴在栏杆上看着。

半小时后,我听到主席台旁两个大黑匣子里传出我们镇长的声音。他抑扬顿挫地说:“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尊敬的……李建国市长、吴有财县长,我代表北岳镇镇政府、北岳镇党委委员会,以及……北岳镇的全体村民们,对能来参加这次,我们的兰吉路整修工程……竣工庆典仪式的各位贵宾们,表示……表示我们最真诚、最诚挚的感谢和问候……”

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身子突然被架空了——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我被提溜着两腿离了地。我刚要叫唤,听见其中一个人说:“别咋呼果子!是我。”我很费力地朝后仰仰头,看见是镇派出所的民警张小虎和李大国。他们两个人我很熟悉,我在赵胖子的面条馆经常碰到他们,赵胖子每回都会给他俩多舀半勺肉酱。

张小虎架着我的胳膊说:“果子,这两天就呆在我们派出所吧。镇长说,等明天参观团走了,你们这些人就可以放出来了。”

我像破麻袋一样被塞进了警车,里面还有二狗子的爹和三柱子的爹,他俩都是拾破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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