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之死

太平洋上，21世纪某年，A国的“路安拿精神”号军舰正踏浪而行……。

“会打吗？”汉斯一边用关切的目光看着马克船长，一边轻捋着鬓角的白发。

“我看会！”马克显得有些兴奋，他说：“M国恩卡萨漠化工厂一旦全面投产，我国对该大洲具有巨大利润的出口可就完了。我看现在就等M国与N国的谈判结果了，只要双方谈崩了就打。还不知N国是否能接受我们私下的那些条件，唉，这些该死的国家如今越来越不听摆布了。”

“哔哔……”马克船长的衣服上发出呼叫声。

“什么事？”马克船长问道。

“国防部命令，立即出击，摧毁M国的恩卡萨漠化工厂。”衣服上传来声音。

“太好了！”马克一跃而起。而汉斯则面无表情地说了声：“TV2请开机。”瞬间，对面的舷窗上出现了一幕巨型的电视画面，正在播放A国的政府通告：鉴于M国不负责任地在与N国交界的恩卡萨漠河上兴建大型化工厂，给处于下游的N国带来了环境与经济上的巨大威胁。目前双方谈判已经破裂。N国政府已向A国政府正式提出援助，帮助N国强行停止该厂生产。A国政府历来关注世界各人民的生存状况，必要时将毫不犹豫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马克并不关心这些,他拍了一下汉斯的肩膀：“还有6分钟的准备时间。”便匆匆离去。汉斯不喜欢杀戮，他热爱和平，但他现在只有选择“上机”才能见到已经逝去20多年的爱妻，他实在无法抗拒对她的思念。所以汉斯凭着一颗强壮的心脏和与马克船长的深厚私交，以77岁的年龄依然干着飞机驾驶员的工作。本来他17年以前就应该退役了。

汉斯回到卧室，铺好了床，戴上头盔，然后躺了下来。每到这一时刻，他总是暗暗庆幸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在战斗人员脑部植入芯片的法案始终未能在国会通过，以致现在必须戴上这笨重的脑电波收发装置。当然，这并不是出于“人”不“人”的考虑，而是完全为了有效防范病毒的需要。汉斯按了一下枕边的红色按钮，然后读了一遍冗长的确认码，便迅速地睡去了……

汉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熟悉的环境又呈现在了眼前，汉斯的爱妻正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汉斯上机了。

“玛丽号已经启程，现在航向22，高度59，速度10，时间1－123，飞机正接受B1卫星的控制，13秒后进入B2卫星的控制区。”妻子玛丽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乎什么按钮都没有的控制板，极机械地叙说着。汉斯回头盯着坐在身后的比尔中尉，眼中充满着无奈，因为比尔是代表B1卫星的虚拟人。汉斯知道，如果没有他的存在，爱妻的表现将完全由自己决定。玛丽是代表飞机中央控制系统的虚拟人，汉斯自己才是这架战机的真正主人。

汉斯转回头，深情地望着爱妻：“你好，玛丽，好久不见。”

“你好，汉斯上校，现在航向22，高度60，速度10，时间1－140，由B2卫星控制。”玛丽机械地回答，面无表情，甚至是面无肤色。

“玛丽……”

“对不起，汉斯上校，请认真执行任务，否则我将向基地提出中止任务。”后座上的莫尔中尉语气严厉地说道。他是代表B2卫星的虚拟人，而比尔已经消失了。

无奈，汉斯只得强打精神，暂时收敛起对爱妻的感情。飞机正在大气层边缘以波峰6万米、波谷4万米的正弦波线路做跳跃式飞行。每当飞机进入稀薄的大气层时，总能看到飞机的前缘微微地泛红，那是气动加热的缘故。而复合循环式发动机此时也将短暂地吼叫一番，以把飞机重新顶出大气层。当然，汉斯是感觉不到任何振动的，他只能感觉到背部、臀部和腿部暖洋洋的，也许是床铺得太厚了。最有意思的就是脚下的那个巨大的几乎没有边际的蓝色星球了，当战机进进出出大气层如波浪般前进的时候，飞行员们总能感到它是在不断地收缩和膨胀，就像一个巨大的在缓慢呼吸着的肺。所以飞行员们总是习惯地把它称为“我们的肺”。这一切对于汉斯来说真是太熟悉了。

“请告诉我战机的状态，玛丽中尉。”其实关于战机的一切信息，汉斯在上机的一刹那就已全知道了，他只是想多和玛丽“交流交流”。

“各系统运行正常，载弹900磅级BUK炸弹两枚。”

尽管汉斯早就知道了，但他还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900磅的BUK炸弹威力惊人，爆炸当量为百吨TNT。炸化工厂这样一个没有坚固地下设施的民用目标选这种炸弹就已经不妥，为什么还要带两枚呢？

“任务计划书收到没有？莫尔中尉。”

“是的，汉斯上校，已从比尔中尉处收到。”

“请简单介绍一下目标的防卫情况。”

“是，目标位于距离母船1万公里处的M国恩卡萨漠河边，距N国3公里。主要防空力量为一个WB型地空导弹连，以及一具半年前从我国进口的LS－1型防空激光发生器……”

“是吗？M国自制的WB导弹好对付，但LS－1怎么办？”汉斯知道LS－1的厉害，即使在A国它也算得上是一款顶级的防空利器。

莫尔中尉回答：“LS－1出口M国时被秘密设置了一组密码，在我们攻击之前将由该区上空的道尔中尉发出指令使其自毁，然后由您的僚机以先LS－1后WB的顺序实施轰炸。”

“好主意，毁尸灭迹，多漂亮，我们多清白。”汉斯嘲讽地望着莫尔，而莫尔依旧毫无表情。

“一堆破玩意儿。”汉斯在心里诅咒着，即使他知道莫尔能够听见。

他从来就没有把这些虚拟人当人看，尽管汉斯被迫通过头盔与这些“破玩意儿”进行脑电波式的交流，他只要动一下心思就能知道这些虚拟人在想什么，可汉斯不愿意这样做，他更愿意用“口述”的方式来进行，因为他拼命要划清自己与这些虚拟人的界限，当然，玛丽除外。

“航向22，高度29，速度10，时间2－911，20秒后进入C1卫星的控制区。”玛丽诉说着。汉斯转头望着爱妻，望着那一副美丽而又毫无血色的面庞，禁不住热泪盈眶。

“请控制你的情绪，汉斯上校。”莫尔道。

连汉斯自己也感觉到了，这次执行任务不知何故情绪特别难以控制，他隐隐有一种不祥之兆。

“请继续，说说我和玛丽的任务吧。”稍事片刻，汉斯重又打起精神道。

莫尔道：“请道尔中尉介绍吧，飞机即将飞出我的控制区。”话音刚落，莫尔的身影便迅速消失，而道尔的身影却并未出现。只见白光一闪……

汉斯觉得脖子酸酸的，便侧身换了个睡姿，床褥依旧暖暖的。玛丽号战机与C1卫星的数据链未能接通。汉斯用心编出了一条电脑程序，然后是一串确认码，程序立即被执行……

“你好，汉斯上校，你的战机可能出了点小问题，现在尚未确认，但本次任务不受影响。”道尔出现了。汉斯看着道尔，觉得他的脸色与往常有些不同，像是稍稍变了形，但又说不出是哪一部分变了形。难道是错觉？汉斯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了。

道尔中尉道 ：“上校，请允许我继续向你报告。按计划本次攻击将采取垂直进攻方式。当战机飞至目标上空重新进入大气层后，将减速至2，保持战机、目标、地心三点一线。在任务时间3－101时放出第一枚炸弹，第二枚的投出时间为3－123……”

汉斯突然打断道 ：“道尔中尉，数据有误，根据我的计算，3－123时间，玛丽号已脱离垂直攻击线，进入U形返航线。此时，战机与垂直攻击线的夹角已达0.83度，弹着点将偏差10公里以上。如此严重的错误，道尔中尉，你难道没有发现？”

“对不起，汉斯上校，数据无误，请执行。”道尔冷冷地说。

这家伙的线路是否出了问题？汉斯望着道尔。也许刚才数据链挂靠失败根本就不是玛丽号的问题。汉斯决定直接与马克船长联系。错误必须更正，否则会殃及无辜。

汉斯心思一动，几秒钟后，马克船长便迅速现出了身影。没等汉斯开口，马克便道：“汉斯，数据无误，请严格执行，这是A国最高统帅部的命令！”话音一落，马克船长便迅速地消失了。汉斯懵了，这是怎么了？难道连他这人脑也出了问题？难道这任务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汉斯静静地坐在椅上，他打算停止思维，或者把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回忆爱妻，是爱妻，而不是身边这个冰冷的玛丽。他已不打算再管这项该死的任务了，你们彻底地全自动去吧。

天上没有月亮，汉斯看见在星光的辉映下，恩卡萨漠河宁静而安祥。然后，汉斯听到第一枚炸弹投出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是第二枚。然后是……极度的头疼。汉斯感到心脏在剧烈地收缩，皮肤在崩裂，眼珠也爆出来了，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在跳舞，直跳到死亡……

“路安拿精神”号军舰：马克船长默默地站在汉斯的床前，注视着汉斯扭曲的脸。马克的眼角噙满了泪水，嘴角微微地抽搐着。

A国国防部：高官们相聚一堂，喜形于色，谁也没有想到M国在使用从G国引进的无线传输型电脑病毒PPL时，竟然会在C1卫星上产生了一种新的变体，并且造成了M国自己有生力量的死亡。A国技术部门现已破译了这种病毒程序，它将成为一把利剑，随时准备刺向任何反抗者的心脏。同时，与会官员们一致同意追授汉斯最高荣誉勋章！

全世界传媒：A国在攻击M国恩卡萨漠化工厂时因受到M国电脑病毒的攻击，致使一枚炸弹偏离了目标，炸毁了C国驻M国的大使馆。A国总统已深表遗憾。A国政府认为这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并愿意就此尽快与C国政府展开有关财产损失及人员伤亡赔偿问题的谈判。以及A国政府历来重视……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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