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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徒弟——大山(下)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5 08:41:56   浏览次数:

大山拜了师,并没有把说相声当成自己唯一的追求,他依然把自己的兴趣放在了对中华文化的学习、研究上。

1991年放暑假,许多外国学生都回国度假去了,大山没有回去。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他来到我家。“老师,我这儿有几个字,您看您认识吗?”他掏出一个小本,从中拿出几张纸,上面有他早预备好专门考我的几个字。这几个字是“餶”“斾”“棼”“龝”。我一下子被难住了。这几个字当中,除了“龝”字我知道是秋天的“秋”字的古写,因为我爱好书法,曾经写过这个字,其余这几个字,我连见都没有过。“大山,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弄来这些字?这字甭说我不认识,我爸爸也准不认识!”我说这话不是玩笑,我爸爸是学文学的,而且是上了两次大学学中文。他曾经告诉过我“参差不齐”千万别念成“参(cān)差(chā)不齐。

我问大山:“你学这些蹩脚而又没有实际作用的字干什么?”大山把他的小本打开,这里面一页一个,全是这种我从没见过的中国古字,满满的一本。“老师”,大山说,“有一本资料说,中国人平常的用字量在四千到五千字之间。我自测认识近四千字。有些字我一见面认识,但是念不出来;有些字这次认识了,下次还不认识;还有些字我能从字形上蒙出念什么,但是不知道什么意思。于是,我就利用暑假学了三百五十个中国疑难字,我跟它们全认识了,一回生,二回熟,看下次见面,我还记得它们不。”外国的青年人对于一门知识追求的敬业态度很值得我们学习。

1992年,我带大山到香港演出。我们住在香港新华分社的招待所。那一年,这个招待所的改造工程还没有完成,条件非常简陋。大山一米八几的个子,睡在一米七五长的床上,非常难受。他经常把脚伸到窗户外面去,他说让脚“透透气”。就是在这种条件下,演员逛街的时间,他全用来读中国的近代文学。时不常的,他碰到我就问张天翼的《包氏夫子》、艾青的《大堰河——我的母亲》等文章的一些问题。仗着我上过电视大学,对他学的这些东西还不陌生,能对付一阵。我称赞他:“大山挺刻苦的。”他谦虚道:“回去考试,我这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我夸他:“大家伙儿都说你不错,别人上街逛商店,你在家里温功课,有点‘南京路上好八连’的劲儿。”他问我:“‘南京路上好八连’是怎么回事?”我自讨苦吃,解释半天。没事我提这典故干什么!

不过,可能就是这样,他用自己的刻苦和执着学习中国文化,了解中国国情。

在1992年元旦晚会上,由赵连甲老师出题,我创作了相声《名师高徒》,导演是中央电视台的张子扬。这个节目由我、唐杰忠和大山一起表演。我演一个蹩脚的老师,大山演一个聰明的学生。创作这个节目时,大山选择了他妈妈教给他的一段英文绕口令:How much wood would a woodchuck chuck if a woodchuck could chuck wood.在表演时,我既笨嘴拙舌又故作逞能地把这句话说成:“衣服上的扣子卡住了裤子,卡住了裤子也卡住了扣子!”而大山的演出,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第一次在中央电视台亮相时的那种“洋腔洋调”了。他熟练地说中国的绕口令,熟练地说外国的绕口令,令中国观众折服。大家说,大山的中国话越来越地道,能和中国的相声演员媲美了。

大山在中国第二次掀起了外国人演中国节目的高潮。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的留学生学着他的样子,在电视台里演节目,拜中国艺人为师。唐杰忠老师一下子收了好几个新加坡、南斯拉夫等国的学生。相声演员刘洪斌、丁广泉也收了几个外国留学生为徒。

1993年,他探亲回家。刚到加拿大,就给我写了一张明信片寄到北京。这张明信片上写着他发自肺腑的话:“老师,我回家两天了。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一种旅游者的感觉。白天是加拿大,晚上全是中国(做梦)。我盼着快点回去。我想,当我回中国坐上飞机着陆的那个感觉,可能才是回家了的感觉。”我把这张明信片给许多人看,让他们看看我这个爱中国的外国徒弟。

大山一直走着刻苦学习丰富自己,当好中国第九代相声演员的道路。

他找丁广泉老师学快板,他唱《学雷锋》:

红旗飘飘舞东风,战鼓声声振长空,

世界人民齐响应,男女老少学雷锋。

学雷锋、唱雷锋,伟大的战士红色的兵,

苦水里生,甜水里长,雷锋一生向着党。

人民敬佩,敌人害怕,事迹都传到加拿大。

他一修改,观众乐得东倒西歪。

他学快板那阵子,兜里老揣着几片竹板,走到哪儿都叮当乱响,别人嫌他的竹板声太吵,他经常一个人跑到立交桥底下去练。我告诉他:“练快板找个没人的地方,立交桥底下打快板,车一停下更乱。再说,过去说快板是要饭的人在人多的地方唱,你在那儿影响也不好。”大山笑着又甩开了快板唱:“说我要饭我不怕,只要老师不把我骂!”那些日子,你要是打电话到他们家,准会在电话机里听到一个打着快板的录音:“大山有事不在家,有什么话您请留下,请——留——下!”你刚要说话,大山又拿起听筒来对你说:“您听这段快板行吗?喂,您是哪位?”原来他让人欣赏呢。

他还找了评书表演艺术家田连元老师学习评书,专门选择了一段小故事《胡不字》。这段书连我都没听过,大家看他讲得绘声绘色,听的人自然也津津有味。他翻译美国喜剧明星巴伯·霍普的书,说:“我要做中西喜剧文化交流的‘先驱’。”他跑到街上喝北京豆汁,呛得鼻子里全是豆汁味儿,他说:“我不怕‘以身殉职’。”他自己为《正大综艺》一百期写了一段“百字相声”。我和他一起登台,他说:“过去老师给我写相声,现在我给老师写相声,我们水平拉平了!”他一点一点把自己融在中国的文化中,融在中国的相声事业中。

一位西方记者采访他,他说:“中国接受了我,中国的一个家庭接受了我,这是我最大的成功。”我知道他说的家庭有两个含义:一个是他师父我的这个家,一个是中国相声宗系这个大家庭。

一天,大山哭着到了我家。男儿有泪不轻弹,总是乐呵呵的大山怎么了?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他一股脑儿地讲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倒出了许多我从没听过的感慨。大山有个女朋友叫甘霖,这是一个模样长得普通,生长在一个普通中国人家庭,有着普通中国人的善良和贤慧品质的姑娘。他们相识了许久,而且定下了终身。大山喜欢甘霖身上那股清新无邪的纯朴劲儿,甘霖喜欢大山执着热情而且实在的性格。一些中国女孩爱虚荣、浮躁、追时髦的缺点,甘霖身上统统没有。外国男孩子的风流,不负责任,拈花惹草的毛病,大山身上也没有。

昨天晚上,他们俩在长安街上漫步,忽然冒出来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带着气不过的火头问大山:“你拉人家女孩子手干什么?”“……”大山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此人看见他们俩散步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情绪很激动:“你放开手,别动我们中国姑娘!小姐,你也太不自重了,你丢中国人的脸,别不要脸!”后面这句话太难听了。边上听见争吵的群众,一部分围了过来。说甘霖“不要脸”,太刺激大山了。大山头晕脑胀,一把抓住了这个人的衣领:“你凭什么污辱人?我们没有侵犯你一点儿,你为什么……”大山真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感到茫然。而这一抓领子使矛盾白热化了,双方拉扯起来,而且还动了手。站在一旁的中国人管他什么“大山”不“大山”,听说有人欺负中国女孩,尤其是外国人,全不答应了,蜂拥而上,有人趁机给大山几下子,大山倒在了马路上……旋即他又清醒过来,他不能犯众怒,他请大家和那个干部一样的人去派出所讲理。

派出所民警很公正地处理了这个问题,批评大山不能动手,也劝解了那位干部不要胡乱猜疑外国友人,总要有根据嘛。那位干部不依不饶,打电话到了甘霖家,斥责甘霖父母对子女管教不严,而且还给有关单位报告了此事,他认定了大山和甘霖谈恋爱是“不正当的交往”。大山含着眼泪对我说:“师父,中国人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你对他们至关重要,他们甚至可以依靠你。可他们却把我当成了孙子,高兴时让我唱歌,不高兴了就踢我一腳,让我一边儿去,别妨碍他们。”“不能这样说”,我劝大山,“昨天晚上这件事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如果你再遇上这样的冲突,一定要什么都不说地躲开,像球迷在球场上一样,矛盾交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没了是非,冲动起来就会过火,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在那个时候,不能用理智去解释一切,因为那是不理智的时候。”我给他讲述了1989年我到兰州演出,受了主办单位的骗,在没有音响的体育馆舞台上让我演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是观众不干了,围攻我们两个小时。而且新闻记者也添油加醋,不实的报道令人有口难辩。我问大山:“我不是也一样吗?委屈也全搁在肚子里。你不是想在中国工作、生活吗?那就要面对生活,接受它给你的甜酸苦辣,你说对吗?”我很理解那位干部的心,但是他把斥责的对象搞错了,也可以说好心办了坏事。如果那位干部看到大山现在已经有了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甘霖为大山生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而且大山让儿子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一天听五遍唐诗的录音带,一定会追悔不已呢!

也许是因为在普通中国人的圈子内生活,也许是因为生活中经常遇到难以避免的磕碰摩擦,大山自觉地去掉了通常外国人在中国的“优越感”。他学会逐渐理智地处理一切,努力地把自己和中国人融在一起,为了一个目的——学习和发扬中国文化。融在普通的中国人中间也许并不难,而融在一个相声大家族之中,恐怕就要经受点一般老百姓体会不到的滋味。相声界辈分分明,我的辈分又小,大山拜了我为师,等于有了一大批的师爷、师叔、师大爷。辈分高叫两句吃不了什么苦,最让人难堪的是,技不如你的一下子长到了长辈的份上,按中国人心理就有点让人家占了便宜的味道。

继我收大山为徒之后,我的师叔们也收了几个外国的徒弟。这样,原来几个和大山在一起的同学就成了大山的师叔。论哪方面大山都优于他们,连他们上台演出,都被认为外国人长得差不多的中国人称为“大山”,可大山得管他们叫师叔。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北京大学一位研究中国曲艺史的专家,在撰写相声宗谱时,别人都写到了,唯独不写在中国相声界中影响最大的外国人大山。

我问大山:“这些事你都怎么对待?”大山说:“老师,我过去告诉过您,一位西方记者采访我,问我在中国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告诉他一句话:‘中国的一个家庭接受了我。’我说这句话两层意思,一是您收我为徒,家里面对我亲如一家。”我听到这很后悔,大山倒是不见外,经常到我家来,我们也不把他当外人,家里赶上饭就吃,而且是有什么吃什么。记得有一次他对我说:“老师,我已经是第六次到您家里来了,吃了六次饭,而且六次全是面条,您家没有别的吃的吗?”其实我们家一个月也吃一两次米饭,可他没赶上,您说怪谁,不过,让人家外国人老吃中国炸酱面,真不好意思。“第二点”,他继续说,“中国相声家庭接受了我。马季师爷喜欢我,侯宝林师祖和我一起照了相。我觉得如果能在继承相声方面再做出点有影响的事,我就能对得起这个家对我的情谊。至于家里面出点什么不顺心的事,这是常事,我不往心里去,也可以说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比方说,您那么忙,我不能每天缠着您学东西,我就找师爷丁广泉一起学习、演出,弄得别人都说我是丁广泉的学生,我观察您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可是不见得别人没往您耳朵里吹什么风,您往心里去了吗?”好小子,不是光学相声,也在学习生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思索了那么多表示赞许。我从收徒之前就相信大山能学好中国文化,现在,我更加坚信这一点。

又一日,大山打来电话,他最近在加拿大驻中国使馆文化处帮忙工作。“老师,昨天晚上外交部的官员在使馆请中国客人吃饭。这位官员出了个主意,十二个桌子,他一个桌子坐五分钟。可中国的贵宾怎么办?他不能跟着我们这位官员后面跑呀!把他安排在哪个桌子?中国官员到了以后发现这种情况,没有问礼宾官,而是把我叫到了一边说:‘大山,你说这种情况怎么办?’老师,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中国人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没有把我当外人,他相信我,他向我征求意见。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我听了,泪水充满了眼眶,我为大山得到中国人的信任而高兴。

大山有儿子了,是个混血,像加拿大人,也像中国人。在他儿子六七个月的时候,大山告诉我,他的儿子将来可能会当哲学家,也可能会当国家领导人。我问他为什么,大山说:“六七个月的孩子,不知为什么,老是爱皱眉头,估计他一定是在琢磨复杂的哲学问题。”当领导人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怪了,在家的时候挺好的,只要一出门,抱着他走在大街上,或是他坐在车里,他老向群众挥手致意。”我让他在孩子的教育上注意,一个当领导人的坯子如果将来的职业是说相声,落差太大,怕心理承受不了。大山兴奋地告诉我说他的妈妈开始学中国话了,而且第一句是:“飞机怎么飞?”我问他:“你妈为什么学这句话?”“因为我妈一说这句话,我儿子就用手作成飞机的样子说:呜——”原来,儿子只听得懂中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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