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动地

血腥码头

滨海城西通运河，东临黄海，南接津浦铁路，自古以来就是四通八达的水旱码头。

旱码头是火车站，铁路局说了算，水码头是航运站，“脚行”的“大把头”说了算。水码头可是块肥肉呀，南来北往的船舶装货卸货，都由占据码头的脚行包下来，码头可不是谁想占就能占的，全要靠本事来争。

争码头也有江湖规矩，靠的不是舞刀弄杖打群架，而是单人独马闯三关。人家划啥道儿你就得走啥道儿，赢了码头归你，输了就要随人家处置。

就拿滨海城最大的西沽码头来说吧，当年为了争这个码头，现在的李大把头就差点儿把命搭进去。

当年的李大把头来闯三关，前两关倒是挺过去了，第三关可是个损招儿，人家要他挖出眼珠儿当泡儿踩！只要不变成瞎子，少一只眼倒也豁得出去，可是要自己把眼珠子挖出来，怎么能下得去手呢！敢来争码头就要有股子狠劲儿，李舵主运足了气，两根指头猛地往眼里一插一抠，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眼珠子掉在了地下，李舵主一脚踩在了眼珠子上，紧跟着倒在地下打起滚儿来……

码头争到了，李大把头眼睛感染危及大脑，若不是花重金请了外国大夫，差一点儿就变成了活死人，李大把头因此出了名，江湖人称李独眼。几年过来，再没人敢来跟他争码头，李独眼挣了个盆满钵满。最近国共两党开了战，水路货运比陆路安全，西沽码头的生意更是源源不断。

李独眼正在乐不可支，自己手下的小把头崔三哥领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皮肤黧黑矮小精壮，自称是河东高铁皮，点着名跟李独眼叫板，狗胆包天要争码头。

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李独眼在滨海混了半辈子，从没听说过什么高铁皮。正要叫人把他打个屁滚尿流，只见崔三哥一挥手，一多半儿的脚夫都丢下了活计，一排儿站在了高铁皮身后。

李独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独眼。崔三哥是个年近五十的老脚夫，靠卖力气挣钱只能勉强糊口，李独眼看在他经验多人缘好的分儿上，提拔他当了小把头，平日里也是忠心耿耿俯首听命，没想到突然变成了高铁皮的内应！李独眼知道没了退路，如果自己不敢接招儿，往后还怎么在脚行里立足？

李独眼只好接受挑战，下狠手设下了三道关：第一关是钝刀子割肉，高铁皮没含糊，拿着钝刀子连撕带锯，硬是从腿上割下了巴掌大的一块肉。看起来血糊糊的挺吓人，其实割掉的只是一层皮，事先也没定下这样不算割肉，李独眼无话可说。

第二关是滚钉板，两丈长的板子上钉满了尖锐的铁钉，要你光着身子从上面滚过去，滚钉板可不是卖艺的那样躺钉板，滚到头肯定要变成血人。高铁皮仰面躺在钉板上，腰部突然发力，屁股猛地一扭，借着惯性咕噜噜滚到了头。结果只是屁股上扎的深，别的地方只是扎破了表皮。

第三关才是狠手：油锅里捞铁球。有人看过街头卖艺的捞铁球，其实那锅里大半儿是醋，只是上面浮了一层油，下面一烧火，醋受了热就蒸发，咕嘟咕嘟直冒泡儿，就像一锅滚开的油，这时候下手捞铁球，包你连肉皮儿都烫不红。

李独眼可是玩儿真的，大树下烧开了一锅油，里面放了只大铁球，要高铁皮倒吊在树杈上，头朝下把铁球捞出来。如果捞不出来，李独眼一刀割断绳子，高铁皮就变成炸大虾了。

关键的时候到了，高铁皮倒吊在油锅上面，被那滚烫的油烟子熏得喘不上气儿来。这时候如果犹豫不决，光是那油烟子就能把人熏死，必须一捞成功。高铁皮憋住一口气，挥手示意放绳子，待到滚油贴近了头皮儿，高铁皮右手快如闪电，猛地一个海底捞月，只听“刺啦”“咣当！”铁球落在了地下！

众人齐声叫好，崔三哥和几个脚夫马上冲上去，把高铁皮放了下来。再看他那只捞铁球的右臂，小臂只剩了些焦煳的皮肉，整只手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崔三哥大叫：“快送医院！”几个人抬上高铁皮撒腿就跑，李独眼就像做了一场梦，看着冒烟的油锅只是发呆……

不管高铁皮有啥来头，江湖上讲究愿赌服输，赌输了不丢人，耍赖皮就不是汉子了。李独眼二话没说，带上几个亲信离开了脚行。

输要输个明白，李独眼到河东一查，高铁皮果然有根有源：他的爷爷参加了同盟会，广州起义受了重伤，被官府抓住砍了头。他的爸爸参加了北伐军，当了敢死队长带头冲锋，被机关枪打成了筛子。

高铁皮从小也是个亡命徒，那天他抓到了一只好鸟儿，不料被财主的儿子看中，派家丁抢了过去。高铁皮可不干了，跟着追到了财主家，堵住大门叫骂，一定要讨回他的鸟儿，引得好多人围在门口看热闹。

财主见状大怒，叫家丁把他打了个头破血流，高铁皮就是不害怕，抹抹血站起来接着骂。家丁们鞭子抽棒子打，疼得高铁皮满地打滚儿，可是他有一口气儿就要骂，拖走了还要爬回来，任你打多狠也不住口。

这样打一个孩子实在太过分了！原本看热闹的人们也跟着骂了起来。眼看激起了众怒，财主才知道遇上了滚刀肉，可是既不敢把他打死，又不能让他这么堵着门大骂祖宗八代。财主只好把鸟儿还给了高铁皮，又给了两块大洋治伤，好歹算是把他打发走了。

此后就再没人敢惹这个孩子了。可高铁皮并不欺侮别人，也不招灾惹祸。后来爹娘死了，他也离开了河东，从此再没露面。现在突然来争码头，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码头丢了，血腥味儿散了，可是办事不能留尾巴，李独眼又去了军需仓库，把这件事儿告诉了仓库主任朱大肚。

群龙无首

朱大肚真名朱大度，现任军需库的上校主任，只因他贪得无厌才得了这个雅号。朱大肚听说李独眼丢了码头，高铁皮进了医院，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他担心的不是谁来当大把头，是担心脚行里一时群龙无首，断了自己的财路。

眼下国军要跟共军决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原先因为水路运输速度慢，军需品大多经铁路运进来。最近共军连克战略要点，铁路运输经常中断，滨海地区的几十万国军的武器给养只好靠水路运输。西沽码头地盘大脚夫多，又是紧领军需仓库，李独眼贿赂了朱大肚，包揽了全部装卸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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