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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谣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4 08:50:06   浏览次数:

一篇小说读后,能给人留下许多想象的空间,这就是作家的能耐。所以说,好的小说是由作家和读者共同来完成的。这话千真万确。国松现在已经深谙此道,因此,《火车谣》写得耐看。小说写得干练、利索,故事编织得也好,将许多事件轻轻隐去,却让人分明感到了偌大的背景里透着沉重的历史纠结。而作家对母亲、父亲的怀恋,炽热的情感常常故意用轻松的节奏展现,更让人感到被压抑、冷淡的人性击中心结,越是这样,越感受到透过不时的叹息之声,所引爆出来的振聋发聩的痛楚和挚爱。曾经被扭曲的年代和被扭曲的人性,都让人想的很多,很多。

我又听见母亲给我唱歌了:“火车叫,使劲跑。穿山洞,过铁桥。呼哧呼哧喘粗气,咣当咣当到站了。”

一听到母亲给我唱歌,我便抬头找母亲。我的身后没有母亲,我的身后有一个青花瓷瓶,这个青花瓷瓶并不是当下烧制的,这是我家早已就有了的古物,是跟着母亲一起陪嫁过来的,在它还没跟着母亲陪嫁过来之前,据说它是跟着母亲的母亲先陪嫁过去的,总之是有年头了,包浆都很厚了,看上去一点都不轻浮,它稳稳地坐在一个高脚木凳之上,像一个端庄秀气的女人坐在那儿一样。墙上也没有母亲,墙上有我们两口子的化妆照片,看一眼都能恶心两眼,我们两口子被摄影师的后期制作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摄影师在没搞我们之前说:“你们是二婚吧?”老婆说:“哪里哪里,我们是三十多年前的头婚,我们当时没照上结婚照,看着小孩子们现在结婚都照,我就心痒了,就劝他来照。”

我待的这个房间里没有母亲,于是便下楼去找母亲,楼下的房间有一个是我的书房,北墙上是一面书橱,东墙上是一幅字,上面是我写的“此处安心是吾乡”这七个仿羲之体,西墙上就是块白板了,写我一天要干的活儿,比如去老盖那儿随礼,去早市买咸菜,去老李家打麻将,去药店买胖大海。我离不开胖大海,我的嗓子不是胖就是肿,说话声有时就像宫庭戏里的太监一样。那天我早晨醒来想换内裤,我冲老婆喊了一嗓子:“把裤衩子给我找出来。”老婆把内裤翻出来扔给我说:“你怎么又这个调了,我看看你那二两活肉是不是让谁给铰去了,用草木灰消毒了吗?”说完就撩开了我的被子。她什么人呢,流氓哄哄的样儿吧。

我的嗓子不好,可母亲的嗓子却很好,她给我唱火车谣,连最细最颤的尾音都挑得清清亮亮干干净净的:“小火车,跑得快,上面坐个老太太,你要五毛她给一块,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行,我还得找母亲。于是我便打开书柜去找,那里没有母亲。我还翻书找母亲,我准备把每本书都翻个遍,我还对母亲自言自语:“看你能藏到哪里去。”我翻书翻到了最后也没有找到母亲。这时我突然又想,母亲是不是藏在了那里。于是我便去客厅的博古架上看那几块石头,那几块石头全是我闲得蛋疼时雕刻出来的,石头上的题材有喜鹊登梅,有鲤鱼跃龙门,有指日可待,有马上封侯,有猛虎下山。我找来强光手电,看看母亲是不是被老虎给吃了,我把强光照进虎嘴里,虎嘴里有一颗断牙有一颗好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环顾四周,心想:母亲这是去哪儿了呢,唱完歌串门去了吧。

我又回到了楼上,看了眼青花瓷瓶后就躺在了床上。老婆这时过来了,她先是捏我的鼻子不让我喘气,而我却用嘴喘让她拿我没辙。老婆见这招不行,就开始挠起了我的脚心,我一下子就坐起来了。

老婆对我说:“你睡觉就睡觉吧,嘴里怎么呜呜呜地学火车叫呢。”老婆这样一说,我的眼睛就湿了。我不敢对她说我梦见了母亲,我就装作伸懒腰打哈欠揉眼睛,说:“是吗,我呜呜了吗?”老婆说:“外面的火车叫是什么声,那是人家在用风笛叫,有共鸣箱,不刺耳还穿透力强听得真切,可你呜呜呜的,一听就是蒸汽机车的汽笛叫,扰了我这个民啦知道不?耽误我看韩剧啦知道不?”

我走在了街上。我确信我现在并没有走在梦里,因为街上丁香树的花香被我嗅到了,它让我的心脏呯呯呯跳得欢实多了,它让我的心情甚至都染上了这个四月时节里的那一抹新绿了。

我知道这条街的尽头是我曾经工作过的机务段,我要到那里去看看,我在那里干了几十年,起初是当给蒸汽机车上煤的给煤工,后来又当给内燃机车上油的给油工,再后来就当给电力机车插电的给电工了,我对那里有感情。之后我还要去我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到那里找一个人,我们电话都联系过了。那里都已经被拆得乱七八糟了,正在建一个地下三层地上十三层的大型商城呢。我连着好几天都过来盯工程进展的情况,看我还能不能在那里找到我家的那块顶门石,那上面还刻着一个我自己写的“魏”字呢,最主要的是,看我还能不能在那里找到一个困扰了自己几十年的秘密。于是我边走边在脑子里铺展开了那里的景象,其中显现出的画面,确切地说,全都是机务段的画面,而我原来住的那地方的画面在脑子里还没生成呢。

我知道那里有不少蒸汽机车挤在一起,细白条的蒸汽就像丝绸一样缠着这些大家伙们;还有水鹤,它站在铁道边上,晃着脖子在往蒸汽机车的水箱里注水;还有砂塔和煤塔,被渡桥歪歪扭扭地连在了一起,像两个挎脖子搂腰的傻哥们;还有机车库房,它是个像打开了的扇面形状的巨大房子,如果从天上的一定高度往下看,它就是一个扇面形状的盘子了,而那一对对伸进库房里的钢轨,自然就是夹菜的筷子了。我在听着自己脚步声的同时在想:谁能用一对钢轨当筷子使夹火车头吃呀,那得多大的嘴呀,即使是他夹起来吃到肚子里,可他把火车头消化得了吗,他屙得出来吗?我就指着一棵白杨树说:“你以为你的肚子是一个大熔炉呢吧?”这棵白杨树看上去很牛似的,它抖着还没长出叶片的枝杈,离根部的不远处鼓着一只独眼,它用从那里伸出来的眼神瞪我,把我吓了一跳。我便自言自语:“这树是谁变的呀,咋这么不友好呢,把你送到革命大熔炉里化了算了。”

这又让我想起了母亲,她给我唱道:“火车长个大肚肚,吃起煤来真舒服。烈火烧出千钧气,誓做革命大熔炉。”母亲在给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是用了哪支曲调填她自己的词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母亲唱得激情澎湃,跳得也是如此。我以为母亲神经了呢,她眼下唱的跟原来唱的并不是一个路子呀,她原来给我唱的歌,用她的话来说叫火车谣呀,她现在怎么给我唱得一惊一乍的呢?她这是怎么了呢?她用力唱呀跳呀地都把自己弄出汗来了,她还对我说:“乖儿子,这是首革命儿歌,你要学好了唱给我听呀。”当时我穿着一件类似羊肚子手巾面料一样的上衣,鼻涕邋遢的,我嘴里含着糖球,将挂在脸上的不明液体一扭头,就蹭在了母亲的裤子上。母亲当然不知道我的小动作了,她给我唱完跳完之后,便蹲下身来用火钩捅起了炉子,炉火旺得都将她的脸烤红了。可当时我并不知道母亲的红脸是炉火烤上去的颜色,我就凑上去嗅她的脸,母亲的脸上并没有胭脂香,有的只是她的肌肤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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