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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味儿小说《小额》中“克”表“去”义用法分析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4 08:44:59   浏览次数:

摘要 “克”字表达“去”义用法主要出现在西南官话和闽方言中。我们在清末民初颇具影响力的京味儿小说家松友梅创作的京味儿小说《小额》中发现了这种用法,这在北京方言中属于新语言现象。本文从语法、语用和语义角度做以分析。我们认为,这种用法的“克”位于其他谓词后面,参与做谓语;多用于对话中,具有口语化特点;旗人用语,含有敬重、亲近等感情色彩。

关键词:《小额》 京味儿小说 “克”

中图分类号:H109.4 文献标识码:A

一 问题的提出

清末民初京味小说家松友梅的《小额》在清末民初京味文学中占有非常重要的研究地位。近读北京大学中国语言研究中心出版的《小额》,我们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语言现象:在该书中出现了一些用“克”字表达“去”义的语言用例。所以有趣,是因为这种用法常见于南方方言,北京话中这样的语言使用尚未有研究者提及。

为方便考察,我们把《小额》中用“克”表达“去”义的例句做了封闭式的搜集和整理,共找到12个用例。如:

例(1)老王说:“大奶奶,您多累啦。”少奶奶说:“您瞧瞧火克吧,刚煮上。”(《小额》14页)

例(2)大爷善金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伊太太说:“你干甚么呀?你不用出去。”赶紧直喊老王,说:“王妈,王妈,老王,瞧门克。”(《小额》21页)

《小额》的注释者刘一之在该书14页页尾注释⑤和17页页尾注释⑨中,对上面两个例句中的“克”明确注释为“去”。由此可以断定,“克”表示“去”这一用法确实在北京话中存在过。

这种用法在《小额》中使用极少,仅有12例。为进一步验证这种用法,我们读了《小额》作者松友梅的其他作品,如《忠孝全》、《花甲姻缘》、《库缎眼》、《铁王三》、《小蝎子》、《曹二更》、《搜救孤》等,却再未发现一例这样的语言用法。

虽然用例少,使用面窄,但作为新发现的语法现象,我们认为,这种用法在北京方言史乃至汉语方言语言学方面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即便是例外,就如雷斯金1876年提出的著名论断“语音规律无例外”一样,历史语言学认为研究例外的目的是解释规律,我国学者李荣也认为例外有助于进一步检验规律。由此思考,“克”表示“去”义的语言现象也许是对北京方言语言学规律的某种暗示,从中或许能窥见到某些鲜为人知的北京方言历史语言学的发展线索。

二 “克”表“去”义的语言学解读

1 参与做谓语,尤其以位于谓词之后构成连谓短语作谓语的语法表达最为常见

从语法位置上说,表达“去”义的“克”多位于谓语动词或者谓语动词结构的后面,与前面的谓语动词组成连动式谓语结构,共同做全句的谓语,12例中9例表征出这种语法现象。如:

例(3) 外头这一叫门不要紧,伊太太心里先有三分的害怕,赶紧说:“老王啊,瞧门克。”(《小额》17页)

例(4) 伊太太说:“你们大奶奶怎么没跟克呀?”(《小额》18页)

例(5)伊老者说:“大爷,你起家里来呀?”愣祥子说:“可不是吗。刚才他们那一党找我克啦,打算明儿个给您赔不是来,让我央求央求您来。教我把他们拍了一顿。我说,你们错翻了眼皮啦,硬打软熟和是怎么着?要打算赔不是,那是你们自己去,我认得你们是谁呀?率料子活,我简直的伺候不着!”(《小额》18页)

例(6) 善大爷说:“这必是府里头车来接我来啦。”善二爷要出去,大爷说:“不用,我去瞧瞧克得啦。”(《小额》27页)

例(3)谓语“瞧门克”,是由动宾短语“瞧门”和动词“克”组成的连谓短语构成的,且“克”位于连谓短语后一个谓词的位置。例(4)是动词“跟”与紧随其后表“去”义的“克”组成的连谓结构作全句谓语。例(5)是动宾结构谓词结构“找我”和后面的动词“克”组成连谓结构作谓语。例(3)(4)(5)三例很好地检验并验证了表“去”义的“克”字“位于其他谓词结构后面,共同组成连谓短语谓语”的观点。此外,例(6)对上面观点的验证性尤其明显。例(6)句谓语由连谓短语“去瞧瞧克”充当,进一步拆解这个连谓结构,可以知道这个连谓短语由三个谓词结构(“去”、“瞧瞧”和“克”)组成,“去”作连谓短语谓语的第一个谓词,放在最前面,“克”则位在最后。从这个连谓结构中近义“去”和“克”的语法位置排列,我们能够进一步知道:表达“去”义的“克”和“去”,“去”能够单独做谓语;“克”不能单独做语句的谓语,必须放在其他谓词结构后共同组成语句谓语,这是近义词“去”和“克”在语法特征上的一个主要区别。

个别用于主谓结构作谓语结构的小谓语,12例中有2例,如:

例(7)伊太太说:“早回来啦,你们老太太也家克啦吧?”(《小额》17页)

例(8)祥子说:“还没家克哪。我扎二婶儿再三的直留,晚上在那儿听玩艺儿。”(《小额》17页)

例(7)(8)中的主谓结构短语“家克”作全句谓语,“克”则充当主谓短语“家克”的小谓语。

此外,还有1例“克”是趋向动词作补语的语法身份,如:

例(9)他(指文紫杉文管家)跟伊府上,是个老姑舅亲,跟善大爷可是个平辈,两个人也很对劲,这个馆就是他荐的。早晨接着善大爷这封信,就气的了不得。赶巧王爷叫上克问话,文管家就把善大爷今天放学,并且因为甚么事情,都回明了王爷啦。(《小额》31页)

例(9)的“叫上克问句”是由趋向动词作补语的动补短语“叫上克”和动宾短语“问话”共同组成的连谓短语作谓语的连谓谓语句,其中,“克”与“上”组成“上克”趋向动词短语结构,作动补短语的补语成分。

从语法意义角度分析,12例中“克”多用作实意动词,表示去做某事。

2 多用于对话语境,口语化明显

观察“克”字表“去”义出现的场合,我们发现12例中有11例出现在对话中,如:

例(10)大爷善金又要出去,伊太太说:“不用你出去,我瞧瞧克得啦。”(《小额》21页)

例(11) 伊太太说:“拿着吧。”票子联把钱包好,说:“我们走啦,大姐请回克吧。”(《小额》27页)

例(12)摆斜荣想到这块儿,说:“来升,你快告诉太太克得啦。我还有事去哪。” 摆斜荣起这儿就算躲啦。(《小额》38页)

表示“去”义的“克”字在小说文本中绝大多数以引号形式出现在人物对话语言中,这说明,民国初年北京话中“克”字表“去”义时,以对话见长。

唯一例外是例(9),用于叙述。与中国现当代小说源自西方的写法不同,中国传统小说在写法和语言上更多地受到中国本土文学评书的影响。清末民初京味小说在这方面表现得极为明显,如《儿女英雄传》、《春阿氏》、《小额》等均是如此,评书味重。其中,叙述语言体现出的评书味道尤为明显。由此,我们认为,《小额》中该例叙述表达具有评书口头说讲的特点。故,该例叙述是具有口语色彩的叙述。

3 旗人语,书写旗人事

“克”表“去”义的例句主要出现在《小额》中伊太太的话里,共5例,例(2)(3)(4)(7)(10);此外,愣祥子话2例,例(5)(8);善金善大爷话1例,例(6);伊家少奶奶话1例,例(1);票子联话1例,例(11);摆斜荣1例,例(12)。联系上下文的描述,我们可以断定这些人都是旗人。

同时,本文发现,凡12例“克”表“去”的语句,都是关于伊老者被打事件的相关记述,该事件在小说中是作为故事的引子出现的。《小额》一书中的重要故事事件,如救小额出狱和小额求医等,反而没有这个用法。这体现出小说创作者松友梅小说语言的使用原则:既要照顾大众阅读需求,又要彰显用旗人语书写旗人事的地方方言特点。松友梅在以“损公”笔名创作的小说《库缎眼》中曾说,报社既然开设在北京,又是白话小说,就短不了要用北京土语。因为阅读者不都是北京人,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耽搁事情,所以能不用北京土语就尽可能不用。从松友梅对小说语言的解释我们可以推知,《小额》中凡使用“克”表达“去”义应该是用旗人语言说写旗人事的一个较为正宗的语言用法的体现,具有旗人用语的典型性和代表性,故而不得不用。

4 敬词,含有客气、敬重及亲近等语义色彩

12例句放在上下文中,我们发现,“克”字表达“去”义时,除表达“去”义最核心的词汇语义外,还含有说话人对听话人表达客气、尊敬、敬畏、亲近(或套近乎)等词汇所具有的言外语义色彩。

支使下人做事时用“克”,例(1)(2)(3)(12),是对下人的尊重;例(4)(5)(6)(7)(8)(10),主要用于家人和交好朋友的对话,表达亲近;例(11)蕴含票子联对伊太太尊敬和套近乎的感情色彩;例(9)则表达叙述人对所叙事件中的主角“王爷”的尊重。

“敬重”、“亲近”的词汇色彩意义与满族重礼节,讲究礼貌待人,素有“俗尚齿,不序贵贱”的风俗是一脉相连的,是满族社会文化在语言上的体现。

三 同类语法现象其他方言区的横向比较

我们找寻了不同方言区的人,简单做了一个关于“去”义“克”字表达用法的一个调查。我们发现,有的方言只用“克”的相似发音(因为方言少有自创文字,也没有对应的汉字,故“克”只是仿方言读音的汉字拟写)表“去”义,如湖南省岳阳市、福建省福州市;有的方言只用“去”字表达,从不用“克”的相似发音,如河南、山西、黑龙江、江苏、浙江等地方言。有的方言,如贵州省贵阳市、遵义市、毕节地区,则是“克”的相似发音[k" ei]、“去”[t "u]和[t "i]共现,各有使用场合。而湖南怀化市芷江县,表达“去”义有两个读音,分别是[k" ]和[t " i]。当地人语感认为二者不同在于:前者用于轻松场合,后者是日常其他场合下的读音。

调研显示,用“克”字表达“去”义的主要有湖南话、福建话、贵州话、潮汕话和陕西汉中话。从方言区分布上看,它们属于北方方言区的次方言西南方言和闽方言区。从地理位置上看,这两个次方言区集中于我国西南部和东南部沿海地区。于是,问题就出现了:不论次方言区域分布还是地理位置距离,为什么相距甚远的北京出现了同样的语言现象?而且集中在民国初年的一位作家的个别语言中?

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创作者松友梅,他的生平经历中是否受到过其他外来语言的影响呢?根据刘云、王金花(2011)考述,松友梅1872年出生在北京汉军正白旗家庭“敬畏堂蔡家”,一生共三次离京:1890年跟随父亲到山东任职,1908年-1910年归绥,1914年-1915年河南、湖北、江西等地任职。《小额》创作于1907年,从时间上看,松友梅只去过山东。我们询问的山东人均表示山东话表示“去”义不说“克”。至此,推翻了我们从创作者方言语言融合角度的猜测。此外,松友梅是否在家族、友人、教育中受到过相关语言的影响,因留下来的资料非常有限,我们没法从中查证。

还有一种推测:可能与北京历史人口迁移有关。历史记载,公元1864年太平天国失陷之后的数年,曾有过一次人口迁徙,这是传统帝制下的最后一次人口迁移。隶属于宗室黄庄的原住民外迁,与以原籍湖南、湖北的湘军基层兵勇为主体的外地居民内迁作人口置换。这种人口迁徙直接造成北京方言与外来方言的融合,自然会对北京方言产生一定的影响。

至此,对于这种新发现的北京话语法现象,我们主要从语言学本体层面作了分析,虽有追本溯源之心,但受资料所限,尚不能对其产生的原因做更为合理的解读。

参考文献:

[1] 松友梅:《小额》,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年版。

[2] 于润琦:《清末民初小说书系·警世卷》,中国文联出版社,1997年版。

[3] 于润琦:《清末民初小说书系·社会卷》,中国文联出版社,1997年版。

[4] 冷佛:《春阿氏》,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

[5] 李荣:《语音演变规律的例外》,《音韵存稿》,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6] 徐通锵:《历史语言学》,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

[7] 雷晓彤:《“京味”小说的奠基人蔡友梅》,《黑河学刊》,2005年第1期。

[8] 刘云、王金花:《清末民初京味儿小说家蔡友梅生平及著作考述》,《北京社会科学》,2011年第4期。

作者简介:程丽丽,女,1974—,哈尔滨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语言学、应用语言学,工作单位:北京城市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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