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火车也能“藏猫猫”

抗美援朝开始后，位于吉林省东部、作为中朝两国交界咽喉要地的图们市，成为志愿军各种战备物资的补给地。我父亲当时是图们机务段的一名蒸汽机车司机，抗美援朝战争一开始，父亲驾驶的机车就进入一级战备。

神秘的任务

1951年1月25日早8时，机务段党委书记祝青树突然把我父亲叫到他办公室，严肃地说：“经研究，你们113号机车青年专包组今晚承运12876‘特运’列车过江入朝。终点站是元山。”之后，一位姓杨的团长简单地说了一下朝鲜战争的形势，反复强调运送这一车大豆高梁任务的重要性、特殊性、艰巨性和光荣性。

站台上，各种物资堆得像小山。站内，编号12876“特运”列车“整装待发”。为防止灯光外泄，驾驶室装上了特制的门、窗帘。列车有38节车厢，车门紧闭。每节车厢两侧都站立着荷枪实弹的军人。

21时，父亲带着神圣的使命感拉响汽笛，启动机车。行进路线为图们——南阳——清津——成兴——元山。

在机车大灯的照射下，父亲发现，图们站站外至图们江大桥区问线路两侧三步一哨，哨兵持枪背对钢轨。父亲觉得奇怪，特运分一、二、三个级别，解放初期，他拉毛主席的专包，前有先驱车开道，后有防追尾火车，沿途三步一哨，那属一级特运。这一车大豆高梁至多够三级特运，怎么暗处按一级特运对待，莫非……父亲心里一震，莫非有比杨团长高几级的首长在里面?但这种念头稍起即逝，也许是战争中啥事都特殊吧!

一路险象环生

2月5日，列车呼哧着在清津站停下。清津是一个港口城市。为了切断苏联海上的援助，美军曾对它倾泻了200吨炸药和几千发炮弹，将它变成了一片焦土。

一个朝鲜人民军军官走过来告诫道，从清津站开出后是美军军舰的封锁线，列车只能夜问行驶，不许开灯，不许鸣笛，洞外机车不许烧火。

稍事休息调整后，列车按计划出发了。开出清津站没多久，浓烈的战争气氛便扑面而来。游弋在日本海上的美军军舰隐约可见，枪炮声此起彼伏，几十条红的或蓝的曳光弹带，或平行，或交叉地在战地上空飞来飞去。

为了破坏东海岸线的交通网，炸毁物资囤积地，阻止志愿军、人民军赴前线补给、支援，美军开始是以铁路的关键部位铁桥作为目标进行轰炸。白天，为了迷惑美军，志愿军和人民军把列车隐蔽在隧道内和退避线内，工程兵把桥的横梁卸下来，看上去像是被炸坏的样子，当晚，再把桥架上，拉出列车运行。这计谋被美军识破后，美军白天将空袭目标扩大，给水、给煤设施和信号所、调车场、车站、修理厂等都在其轰炸之列，晚上还用轰炸机阻碍修复工作并阻止列车夜问运行。“特运”的通行，是破坏和修复之问的竞争。

2月13日，列车受阻于山洞内。不知是敌夜航机发现了工程兵在架桥，还是发现了列车，一时问，敌机汽油弹、炸弹疯狂倾泻而下，爆炸声震得洞顶上的碎石刷刷下落。不满18岁的司炉刘志辉吓坏了，“哇”地哭了。

敌机轰炸了半天，可能是以为地面志愿军已经“清理”干净，就撤了。父亲他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来，这样的场面见多了，也就慢慢习以为常了。

2月20日晚，父亲接到通知：一股美军正向他们扑来，为保存实力，须弃车上山隐蔽。父亲和他的伙计们赶紧灭火，把机车配件、部件卸下来掩埋起来，最后又用黄泥巴把机车涂抹得乱七八糟，伪装成一台已报废的旧机车。

这时，刘志辉突然拉拉父亲的衣袖，悄悄说：“司机长，你看!”父亲转身看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洞里全是志愿军!至此，父亲才知道，这趟“特运”列车拉的根本不是大豆高梁，全是志愿军。卧铺车里有一位高级将领。是谁?不知道。志愿军人数在千人以上，他们这些天的吃喝拉撒怎么安排的?也不知道。

伴随着低沉而短促的口令声，父亲他们跟着部队快速膛雪往山上爬去。

美军在山下搜索着轰炸扫射了半天，一无所获，于是开始搜山。情况紧急，眼看一场恶战即将打响，但幸好，天突然下起了暴雨，美军只好先撤了。之后，父亲他们随军摸黑回到山洞。

机车点火需要大量的木材，父亲叫上刘志辉摸黑去洞外抬枕木。突然，父亲听到有嘀嗒嘀嗒的声音，很清脆，极像怀表的走动声。父亲循声摸去，摸到了一个铁家伙。“啊，定时炸弹!”父亲一声惊呼。杨团长一听，迅速下令：“部队找地方疏散，保护好首长安全。快叫工兵来。”一时间，部队忙开了。

约莫十几分钟过后，炸弹终于排除了。这颗定时炸弹是美军撤走时埋下的，还有8分钟引爆，威力足以将这座山洞炸塌。

死里逃生，圆满完成任务

3月19日晚，“特运”列车从咸兴站开出没多久，就被敌夜航机发现。很快，远处的天空中传来飞机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为了引开敌机，保证列车安全，人民军迅速摘掉宿营车与卧铺车厢连接车钩，命令父亲：单机朝前开，吸引敌机。父亲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把汽门手把拉到极位，机车顿时像脱缰的野马向前方飞驶。敌机群波浪式地对机车轮番扫射、轰炸。噼啪噼啪的机关炮像雨点似的泼洒在机车身上。

机车水柜开始喷水了。发电机停止了转动，灯全灭了。蒸汽四处泄漏，汽压急遽下降。青蓝色的火焰吞噬着驾驶室。但父亲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机车离列车越远越好。

就在这万分危急时，突然从前方黑暗中进出无数条弹带，是志愿军高射炮开火了。一架又一架敌机在浓烟弥漫的空中坠落。这时，一颗炸弹落在机车尾部，一股热浪袭来，父亲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醒来，天已亮了，头昏沉沉的，腰部很疼。原来他是从八九米高的桥上落下的，桥下是一条干涸的河床，父亲砸在一个志愿军身上，两人当时都休克了。经抢救，幸都无碍。

这一次，机车损伤惨重，拖进山洞焊修了整整57个小时，但“特运”列车安然无恙。

3月27日，编号12876“特运”列车安全抵达终点站——元山。看着千余人的志愿军迅捷消失在夜幕里，父亲长长地吐了口气。最终他还是不知道是哪一位将领乘坐了这趟车。副司机高守弟说他看得清清楚楚是彭德怀，刘志辉说是某某某将军。父亲不想去打听，他心里只知道，这趟“特运”列车对即将打响的第五次大战役至关重要。也正是这第五次大战役，才把战线稳定在了“三八”线附近。

(责任编辑／叶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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