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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之花

作者:jnscsh   时间:2021-07-20 08:45:34   浏览次数:

凸凹,本名史长义,散文家、小说家、评论家。北京房山佛子庄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房山区文联主席。

已出版著作近40余部。其中,著有长篇小说《慢慢呻吟》《大猫》《玉碎》《玄武》等8部,中短篇小说集3部,评论集1部,散文集《以经典的名义》《风声在耳》《无言的爱情》《夜之细声》《故乡永在》等30部,出版有《凸凹文集》(八卷本),总计发表作品700余万字。

2010年被评为北京市“德艺双馨”文艺家,2013年被授予全国文联先进工作者称号。

1

据说京西古家是明朝移民时,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底下跋涉而来的。他们的家堂里有族谱,起始的那个人叫“大有”。他带着家人从洪洞起身,经晋中祁县,循太原外围,过昔阳大寨、河北阜平,爬到太行山的余脉——京西百花山的南麓,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那里。手里一直拄着的那根榆木拐杖就折去了一截,剩下的那一截已戳點不到地面,形同虚设,便狠狠地插在脚下,“狗日的,此处不留爷,必有留爷处!”骂过,也轻松了,朝他处走。

到京北,京东,京南,在京华大地上转了一遭之后,居然没找到落脚的地界,就又折回了洪洞县的大槐树下。

回到故地,老屋已被推倒,他就折些树枝,薅些草棵,倚着残墙搭个窝棚,家人搂抱着睡在一起。真是奇怪,明明是北风呼号,但耳根子也清静;明明是饥肠辘辘,腿杆子也灵活。他们有活着的感觉。究竟是移民户了,房倒屋塌,薄田也收走,吃喝还需讨。讨来不易,相熟的村人不敢给,因为衙门有令,既然搬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的理由,就不能给热脸和乡情,以免“回潮”。如你怜惜,衙门不怜惜,连你一起赶。便只好向远处和旷野里讨。远处和旷野多的是野菜和草,一家人就吃糠咽菜,在不饱处求饱。但也有暖心的事,身后的野狗尾随得越来越多,一到晚间,就睡在他们的窝棚里不走。人狗依傍,居然弱化了冷,他们脸上没有愁容。虽然一家人在年关里也没有带荤腥的食物,但他们也不杀狗,因为狗进了家庭就是人了,人性的柔软使他们下不去手。都说狗和穷人是一个桥段,这是对的,因为穷人和狗除了自身的一条命之外,其他一无所有。

衙门的意志是铁的,官人不允许他们在原地逗留。他们驱赶的手段是过硬的,晓之以理的规劝,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不简单的动作,是用刀枪棍棒弄出疼痛,让你身不由己地往远处走。就是不走,因为远处的空茫和未卜的前程让他们害怕:脸上打出血来,还可以止住,屁股戳出窟窿还可以长上,而恐惧是无物之阵,他们拿它没办法。

后来官人就杀躲在窝棚里的狗,且就地支起大锅,炖狗肉。大嚼,大喝,大叫,折磨窝棚里的人,让他们心痛,让他们觉得是自己害了这群仁义的狗。一只逃脱了的狗,偷偷溜回来,蹴在大有的脚下。它的前右腿被打折了,断骨白而尖利地戳破毛皮。大有心惊了一下,从身上扯下来一块破布,给他捆扎。狗下意识地叫了一下,让大有倏地站了起来。他走出窝棚,对官兵说:“列位大人,也甭再难为我们了,等天亮了,我们就走。”

他们连夜就动了身。守着一群屈死的鬼魂,他们更睡不着。

待阳春三月,一家人又踅到了大有被绊倒了的那个地界。坐在地上打尖儿,随意望去,大有的眼突然亮了起来。他看到,他原来随意插在地上的那截拐杖,居然绽出了新芽。他以为看走眼了,匍匐着爬过去。果然是拐杖上拱出来的绿芽,芽腋上还敷着一层不易被察觉的湿润,原本光滑的杖柄,也生出暗绿的皴裂。他心中一喜,“真他妈的活了!”因为他知道,树木只要活过来,就粗糙。

他把家人吆拢过来,说道:“不走了,家就安在这里了。”

2

古大有站在山巅朝下望去,见到山的洼处飘着缕缕炊烟,心中大暖,他知道,这里既然有人家,便更有安营扎寨的理由了。

他把家人安置在阳坡上,自己去村里拜地界。

循着羊肠小道下来,他已看清了人家的分布。也就二十几户人家,簇着一棵大榆树,环列成三个坨坨,透出村庄之小。到了大榆树下,见到三个老者正凝注着他的脚步。他憨憨地笑笑,向他们拱拱拳。那三个老者也拱拳回礼,表情和善。

“从哪里来?”一个老者问。

“山西大槐树。”古大有答。

“是被赶出来的吧?”另一个老者问。

“算是吧。”

“想留在这儿是不?”第三个老者问。

“是这个意思。”

“也不问问我们同意不同意?”

“我这不是来拜山头来了吗。”

三个老者互相对了对目光,其中一个问那两个,“那就让他留下?”那两个都点点头,“留下吧。”

这个老者对古大有说:“其实你的狗比你来得早,沿村跑了一遭,惊了我们的牛羊猪鸡,整个村子就沸了一下子,这一沸,大人小孩都兴奋,说不出地喜欢,就欢迎你来。”

另一个老者插话说:“咱这里是荒山野岭,死寂死寂的,多几个会喘气儿的,反倒活分,这就叫人不留天留。”

古大有十分感动,觉得这里的人心性古朴,处事简单,是生存福地,便情不自禁地矮下身去,给三个老人磕了一下。

三个老人分别是张姓、史姓和刘姓的头人,他们的决断,就是整个村子的意志了。村里腾出两间闲房,让古大有一家住进去,然后每家每户都根据自己的家庭所有,给他们送来一些生活用品,包括柴米油盐,也包括生产工具。

古大有感动得手足无措,嘟囔道:“这是恩德啊,可让我们怎么还。”

村人说,既然是恩德,本来就没指望还,你把日子过起来就是了。

因为村中央这棵大榆树和汩汩流淌的山泉,村子就叫榆林水村。有榆树,有水,不假,但放眼望去,并没见林,为什么也称林?古大有向三个老人问究竟,老人们回答,榆树钱会飞,飞到哪疙瘩,哪疙瘩就会漾出新芽,日子久了,终究会成林子。就譬如你古家,初来乍到,就你们几个人,百年之后,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还不漾出一大片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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