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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唱艺术探源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04 08:40:18   浏览次数:

讲故事的说唱艺术的源头“生于民间”。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引用过《汉书·艺文志》的一段文字,用来介绍讲故事的“小说家”的来历:“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者之所造也。”他对这一引文还作了透辟的评解:“然稗官(古代搜集民间传说故事、言谈议论的官)者,职唯采集而非创作,‘街谈巷语’自生于民间,固非一谁某之所独造也。”其实,先秦两汉以迄魏晋六朝留传下来的,包括见诸书史文传,诗辞歌赋的奇妙的神话,美丽的传说,感人的故事,隽永的笑谈,又何尝不是“生于民间”。

没有前人的“询于刍荛”,“徇木铎以求歌谣”,“观人诗以知风俗”,孔夫子(或别位夫子)何从编选《诗经》?

不曾南涉江淮,北走齐鲁,遍游东南河山,后来又奉命出使巴山蜀水,得以广泛搜集历史传说故事,太史公怎能写出三十世家、七十列传中叱咤风云的瑰玮人物与可歌可泣的动人情节?

如无楚人多年积累的祭神祀鬼的巫曲歌舞,屈原大夫怕是难以作成情感真挚、意境深邃的旷世诗作《九歌》吧?

不是民间诗人的创作,和多位诗人的先后修改与扩充,就不会有由北朝传唱至南朝并选入《乐府诗集》的杰作《木兰诗》。范老文澜评论南北朝的文艺作品时,说这是“足够压倒南北两朝的全部士族诗人”作品的好诗。

据此,应当探索一下“生于民间”的说唱艺术在唐宋以前的根柢源头。从说的、唱的、又说又唱的、似说似唱的这四种体裁方面,从题材内容方面,进行一些古往今来的探讨。

说的方面先试为探讨一下讲史的评书、评话同《史记》的渊源。

宋代说话四家中,讲史一类的内容分量最重,对后世的评书、评话影响也最大。发展到近代,说书人从《封神榜》说到朱元璋建立明王朝的《英烈传》,等于另一部二十四史。讲史的评书评话,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群众的历史观,反映了中华民族所崇尚的美德与理想。例如对忠贞爱国思想的宣讲,说书中杨老令公子孙们的故事,岳元帅铁军的故事,是《宋史》之外的另一部民间的宋史,所赞颂的人物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宋代说话中“讲史”的源头在哪里?似在位居二十四史之首的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

近年出版了一部扬州评话《伍子胥》,三十余万言。是传统说书的整理改写本。整理者说参考过《左传》、《史记》和《东周列国志》。如果没有《史记》的《吴太伯世家》、《楚世家》、《越世家》,没有《伍子胥列传》,虽然前有《春秋》及《左传》,后有被认为是汉晋说部的《吴越春秋》,也未必能有《东周列国志》中述说伍员故事的五回半书,以及至今还在讲说的《伍子胥》,这是一部数十万言的扬州评话。

为了印证《史记》对后世评书、评话的影响,再举一例,元代刻印的《新刊全相平话秦并六国》中卷里有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从田光死荐荆轲起,直到荆轲被创之后在咸阳宫倚柱而笑,全都是《史记·刺客列传》原文,只是文字更简略一些,稍有出入而已。全相平话或者是经过书会先生或书铺中人动过笔的,而说书艺术同才子书《史记》之间的渊源关系则是无疑的了。明代文学家归有光说得很有趣:“太史公但若热闹处就露出精神来了,如今人说平话者然;一拍手又说起,……有兴头处就歌唱起来。”(《震川先生集·史记总评》,转引自苏仲翔《试论司马迁的散文风格》)震川先生是昆山人,他当时听的平话是带唱的,是陶真或者弹词吧,也许是带吟诵诗赞的散说的说书。这也可以算是《史记》与说书渊源关系的一例有趣旁证。

再看看说笑话的相声艺术的来龙去脉。

晚清以来的相声,在说唱艺术的四个门类中应属于说的部门。相声是说笑话的艺术,主要的艺术功能是讽刺。《文心雕龙》评论所谓“谐讔”之类的嘲讽笑谈时说道:弄得好,可以“振危释惫”;弄得不好,“空戏滑稽”,就会闹得“德音大坏”。对笑话艺术的社会效果和娱乐作用都议论到了。说笑话源远流长,包括有讽刺意味的谜语之类。

说笑话自然还有更古远的源头。任二北先生在《优语集》中辑录了437条历代徘优艺人的嘲讽谑语,不少是可以上口来说的笑话,有的是尖锐深刻的讽刺佳作。王利器先生辑录的《历代笑话集》选录了自曹魏邯郸淳的《笑林》直到清代俞曲园的《一笑》,共七十五种笑话集;并附录已佚散的和未选辑的笑话集三十六种。他在前言中还举例论及《孟子》、《庄子》、《韩非子》、《列子》等诸子文集中都有蠢化宋人的笑话笑料。

鲁迅先生在小说史略中引用过《笑林》散佚之后又载入《太平广记》的一则笑话,说是某甲咬掉了某乙的鼻子,反说乙是自家咬掉的。全文四十五个字。现在还在说着的单口相声《胡涂知县》,就是讲的这个故事,某甲变成了和尚,某乙变成了老道。原文中的官吏变成了一位怕老婆的县太爷。上下一千六百年,说得上源远流长了。

但是,无须把清末兴起的,从帐子里学口技带笑话的“暗春”,到当场说笑话的“明春”:从一个人说到两三个人说;从子弟票友的“清门儿”相声到以此谋生,与江湖艺人“浑门儿”合流而来的相声,一定要同古代的笑话及其编说者硬拉关系,强续家谱。更无必要拜认汉武帝的文学之臣东方朔为今天相声艺术的老祖师。

唱的方面就要研究韵文唱词在古典文献中的踪迹与消息。

近年来,不少位学者认为《荀子·成相篇》是说唱艺术中韵文唱词的滥觞。清代乾隆年间为《荀子》校订新版本的谢墉也说过:“审此篇音节,即后世弹词之祖。”

“相”,据说是舂米、筑地基时的“杵”、“夯”一类的工具。劳动时有歌声,插秧有秧歌,纤工有号子,夯地有夯歌。“相”又演化成了劳动歌声的名称。有了专司其事的盲人歌手,“相”这种“杵”一类的劳动家什,又演变成为击节打拍子的小皮鼓,鼓心里装的是糠,起个名儿叫作“搏拊”。“生于民间”的“相”,普及于民间了,思想家荀况于是运用它来宣传自己的政治见解。“成相”的“成”即写成、编成之意。《成相篇》的开头唱道:

“请成相,世之殃:

愚誾愚誾堕贤良!

人主无贤,如瞽无相何伥伥!”

歌的意思是:请唱一唱什么是世上的灾殃?

那就是愚昧之徒陷害贤良!

为人主者没有贤良之臣来扶匡,

好比无人带路的盲人一样!

“如瞽无相”,本来是说盲艺人歌唱时如果无人击节拍来指挥引导的意思。“何伥伥”则是“不知所往”之意。这一章里还有十对上下句的唱词,讲了桀纣垮台,武王建业,比干、箕子、伍子胥、百里莫和孔夫子的遭际,也就是作者的政治见解。既叙事,又抒情。运用着活泼的句式,将叙事、论说和抒情融为一体的章法,同后世似说似唱的数来宝很相似。句法同渔鼓道情和单弦牌子曲里的曲牌〔耍孩儿〕基本相同。它们不只是有腔有调的唱,还是有板有眼的吟诵。用来宣传政见、宣扬教义则是历代皆有的,如明清的宝卷,太平天国的传单,长征路上的快板,今天的即兴鼓动材料,称得起经久不衰。不必硬说古之“成相”歌辞就是今之弹词、莲花落,但它是它们的两千年前的源头。

唱词韵文的故事情节,题材内容,也可举出一些由古迄今传唱下来的例子:

《乐府诗集》中一些诗作所吟唱过的故事,直至现代还在说说唱唱。

汉乐府杂曲《焦仲卿妻》,353句,情节曲折跌宕,人物神态宛然,诗篇很长而无败笔冗词。这一通称《孔雀东南飞》的名作,讲述了庐江小吏焦仲卿和刘兰芝的婚姻悲剧。他们的婚事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至今尚未绝迹的封建型婚姻。撞大运,夫妻和美,却又不容于阿婆。一个悬梁,一个投水,悲苦程度,似又深重于同类题材的故事。《孔雀东南飞》至今在单弦牌子曲里有人传唱。

前文提到的由北朝传到南朝的鼓角横吹曲辞《木兰诗》,是真正的群众作品,民歌中的军歌,作者无名氏。到了唐代,还有人对它进行修订,诗圣杜甫也还借鉴过它的词意笔法。千古名作,传唱不歇。至今苏州弹词仍有《新木兰辞》开篇,大体不离原诗,“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等名句俱在。遵照周总理示意,曾清歌于东瀛。三十年代民族危机日益严重之际,曲坛上有白云鹏一派京韵大鼓慷慨高歌《木兰从军》,木兰的形象已成为爱国主义的民族女英雄。

此外,乐府诗中还有汉代相和歌古辞《陌上桑》等名作。《陌上桑》是用弦管更迭相和的歌诗,女主人公罗敷女就不仅在戏曲《桑园会》中现身,西河大鼓唱词《王三姐剜菜》里的王宝钏身上也有她的影子。

又说又唱,散韵相间的体裁也有古例。

敦煌宝窟里挖掘出来的卷子中,《孟姜女变文》、《汉将王陵变》都是散韵相间,又说又唱,说说唱唱的。有的学者认为这是后世说唱艺术中又说又唱这一体裁的祖祢。在此之前,我们的书史文传中有无此体?

杨宪益先生在《零墨新笺》中有文论及又说又唱的《太子晋篇》,他认为这是作成于春秋末年的民间文学作品。《太子晋篇》记述的是大乐师师旷会见太子晋的故事。作者此文主要是论证七言诗早已有之,并非作始于五言诗体之后。而令人最感兴味的是文中引用的,在两千多年前的古老文献里保存着的散韵相间的文学体裁。

《太子晋篇》全篇是散文,唯有人物的对答却写成韵文:

师旷:“吾闻太子之语,高于太山!

夜寝不寐,昼居不安,

不远长道,而求一言。”

太子:“吾闻太师将来,甚喜而又惧,

吾年甚少,见子而慑;

尽志吾度!”

两个人物互相敬重的神态宛然如画。《太子晋篇》散韵相间,为敦煌写卷中的《孟姜女变文》、《汉将王陵变》以及《孔子项托相问书》等又说又唱之作似乎找到了先代的“仿影”。还可以认为是今之苏州弹词、扬州弦词、河北大鼓书、河南坠子书的,比变文更早了一千年的,体裁形式上的粉本。说唱艺术的四个门类,说的、唱的、又说又唱的都在先秦两汉似已略见端倪,似说似唱一体则有诵而不唱的杂赋作为范本。

先秦民间流行过的赋,是用有韵律的语言来“不歌而诵”的文体。《汉书·艺文志》著录过部分“杂赋”作品,已经无传。汉代文人运用这种文体时又增饰文采,严密格律,成为重要文体。直到近代的评话、评书,都可以听到读到插入书中来描写景物、赞美人物的赋赞。不过这些究竟不是自立门户的说唱形式,说成是似说似唱一类曲艺品种,比如太平歌词、山东快书、金钱板一类曲种的源头,就有牵强附会之嫌,还要另寻例证。

郑振铎先生引用过汉代王褒的一篇游戏文字《僮约》,作者讲述买一个老家奴时给他订立的契约文书。郑振铎断定这是汉代唯一的白话而押韵的赋。并且说,“那趣味是很坏的”,的确是暴露了买僮立约者,也就是作者王褒的狠毒心思。文中买家奴的是王子渊,子渊就是王褒的字。文约接近结束处写道:

“事讫休息,当舂一石;

夜半无事,浣衣当白!”

意思是活计干完该歇着了,还要舂一石米出来;夜半了没别的事就洗衣裳,还要洗得白白的!

“奴不得有奸私,事事当关白。

奴不听教,当笞一百!”

意思是不许有私弊事,芝麻大的事儿也得向主人请示报告,不听教训,不是抽一百鞭子,就是打一百板子。名叫“便了”的家奴听了,吓得哭道:“不如早归黄土陌,丘(蚯)蚓钻额!”

诵而不唱的山东快书《武松赶会》中有一节与这极为近似的内容。赶会路上的武松听到一个地主老头子对别人说要买个大抬筐,由于:

“我雇了几个小伙计不正干,

成天给我胡嘟嚷!

买抬筐,抬石头,

压这些小子一身伤!”

两作相距两千年,形式近似,内容神似。

体裁之外故事题材方面的因袭传承还有例可举。

《聊斋全集》的鼓词集里有一篇题为《东郭外传》的鼓儿词,洋洋洒洒数千言,是讽世的杰作。另有一说,这是蒲松龄同时人贾凫西的作品。鼓词作者讲过一番“人心不古,直道难容,倒是有气节的吃亏,无品行的讨便宜”的牢骚话之后,说起一位“不务本业,专意游手好闲”的齐国人,也就是这一本鼓词的主角儿。并且说明这位齐人“姓氏不著,里居不传”。这是因为《孟子》的《齐人有一妻一妾》章的原文也没有交待他姓字名谁,家乡哪里。

《孟子》文字精炼,这一章只有二百多字,可是故事情节有层次,人物神态很生动。例如正当齐人的妻、妾二人识破此公真实嘴脸,对哭于中庭的时候,齐人恰好“施施从外来”,对照得绝妙。鼓儿词文字恣肆酣畅,字数几乎四十倍于原文。结尾处,这位齐人不知他那贤妻已经观赏过他在坟地里乞嘴讨吃的丑态百出,还做出了“财积万贯的老财主,位列三台的老大人”似的好模样,“一步三摇”地走进了家门。

《孟子》在旧时代是与《论语》并列为四书的经典,汉初曾设置专来研究此书的博士,宋代以后成为士人学子必读的教材。司马迁为孟轲作传,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则以孟轲自居,唐宋八大家中韩愈以外的苏轼、曾巩、王安石也都对他钦仰之极。不过这一位“亚圣”万万不会想到他的语录在两千年后会成为说唱话本的底本。

善于运用寓言故事来宣讲他的哲学思想的庄周,认为可以“以寓言为广”。且不说他的哲学思想如何消极,以及有无积极因素,他认为讲故事易于叫人们接受他的宣教,这是有道理的。春秋战国时代,诸子百家大多有此手段。

有趣的是这位庄子自己也得到了“以寓言为广”之说的“报应”,自己也成了寓言故事中的角色。明末冯梦龙辑印的话本、拟话本集子《警世通言》里,庄周先生还有了个表字叫作子休,大概是为了题为《庄子休鼓盆成大道》,以便和上一回书的标题《俞伯牙摔琴谢知音》成为对于。这一回书的思想内容是不好的,却由于故事情节抓人,如果真是说书人底本时,说的时候会揪住听众的耳朵。它比明代描述这故事的戏曲在艺术上更完整,宣扬看破红尘的出世思想更能迷惑人,影响也就更为消极。其实在《庄子·齐物论》里这最末一个寓言只是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也”。说书人或是书会先生却据此编成情节曲折离奇的一大回书。说这个故事的评书,近世似乎没有;四十年代单弦名家们的《庄子扇坟》,则是经常演唱的牌子曲。建国后,《扇坟》没人唱了,它的开头部分却改编成为描绘明媚春光的单弦岔曲《春景》,传唱于曲坛。

说的,唱的,又说又唱的,似说似唱的四类说唱艺术体裁;当年直到近代和现代还在说唱的故事题材,似乎在先秦两汉的书史文传和诗辞歌赋里都能找到它们的源头、雏型、苗头。

滥觞作始的源头,并非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由于文献史料的匮乏,无从把说唱艺术的江河万里图绘制清晰。只能探索源头,联系历代留传下来的有限的、珍贵的史料,描述它始而涓涓细流,继而兴盛于唐宋,又转折跌宕于金元明清,再奔腾而下直至今天百花齐放的历史概貌。

“诗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列女传》中讲求胎教的“令瞽诵诗,道正事”;《墨子·耕柱篇》中墨翟答子硕之问时说的“能说书者说书”,当然不是唐宋以至今天的说书、唱曲,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如果认为这是文化艺术传统中的说唱艺术的古老源头与苗头呢?似乎还是可以的,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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