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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物理学的人类学特征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3-25 08:44:26   浏览次数:

摘要:人在脱离了动物界进入社会之后,在人的生物进化中止(基本中止)的地方,开始了人类更加迅速且不断加速的社会进化,实验手段、数学工具和与之相联系的物理想象力始终是人类社会进化的重要条件,它们为人的认识通向感官接触不到的领域开辟着无限深广的道路。科学认识的人类学特征在生物学意义上的不可超越性,决不意味着它在社会学意义上也是不可超越的,只是给这种超越加上了人类学的形式,和必须投影到人类实践平面上的要求。

关键词:物理学;人类学特征;主客体不可分性

中图分类号:B03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06)08-0056-06

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就把人的一切自觉的实践活动,包括科学活动在内,看做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展现,看做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他认为,人类的认识对象和实践对象,既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又是“自然界的人化”①。因此,在人类改造客观世界的过程和结果中,就有人的类本质即人类学特征渗入进去。从经典物理学到现代物理学的发展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一、从量子力学的理论特色谈起

何以量子力学渗透着人类学特征?这同量子力学理论的特点分不开。就量子力学的体系结构而言,它包含数学形式体系和测量两个组成部分。这两个组成部分中出现的物理量,都有人类学因素渗入进去,因而不能把它们看作微观粒子的纯粹本体论特征的直接表现。例如状态函数ψ,它是关于微观粒子的宏观度量结果的潜在可能性的总和,这个总和中的每一个成分即每一次度量结果,都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微观粒子本身固有的属性,而是微观粒子同宏观仪器的一次相互作用的结果。因而不能对ψ函数的物理本质作纯粹本体论的理解。但是ψ函数的具体数学形式,即它所表达的测量结果的潜在可能性的总和,却反映了微观粒子本身的特征。这可以说是微观粒子本体论特征的间接反映,但还不是其本体论特征的直接反映。因此我认为,把量子力学理解为“关于微观粒子的宏观度量表现理论”是较为准确的。这个表达我最早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同吴介之学长的讨论中听他提起过,也同罗嘉昌同志讨论过,后来看到苏联著名物理学家M·A·马尔科夫院士的文章《论物理学知识的本性》,才知道马尔科夫在20世纪40年代已有过类似的提法,但没有引起人们的足够注意。而恰恰是这一点对于本文探讨的主题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我在根据上述想法所写的《两位科学巨人的论战及其哲学意义》②一文中首次对量子力学表达了这种新的理解。正是量子力学中包含的这个度量过程是作为宏观智慧生物的人直接参与的,就把人的类特征渗透了进去。而量子力学的数学形式体系则同人的抽象能力(人是创造符号世界的动物)相联系,离开了作为宏观智慧生物的人的存在方式,二者都是不可想象的。

经典理论实质上是用缩小了的宏观模型来解释宏观大现象的理论。正如18世纪著名的法国哲学家狄德罗所说:“在实验物理学中,我们学会在大的现象中看出小的现象。同样在理论物理学中,我们也学会在小的物体中认识大的物体。”③这里的大物体同小物体都是机械性的物体,服从于牛顿力学定律,它们之间除了几何大小和质量多少之外,没有本质的区别。

量子理论与之根本不同,它“从假定有小到看不见、摸不着、超乎直接知觉范围的实在东西,也就是不可能通过人们感官直接形成思维图景的东西——简称原子——出发,描述并理解原子引起的可观察现象(用人们发明创造的实验安排和科学仪器所观察测量得到)。量子论就是从这类经验整理出来的一种理论。”④

这种理论有很大的优越性。它能正确地解释许多不能用经典理论解释的奇异现象。例如,为什么化学元素的性质那样稳定?在经历了一系列激烈的化学反应之后,化学元素都能奇迹般地再生出来,原来是什么元素,经“九死”之后仍然是那种元素。又如,何以在原子核周围高速运转的电子不会由于电磁辐射耗尽动能而掉到原子核上去,与之中和?如此等等,都是微观过程所特有的宏观表现,无法用经典理论来加以说明。只有量子理论才以更高层次的抽象,跨越宏观层次,进入微观领域,从而把握了微观过程特有的规律,并以这样理解的微观机制来解释宏观现象。

量子力学所反映的上述微观机制的突出特点,是微观过程的整体性和不可分性。这是由普朗克于1900年首先揭示出来的。他发现热辐射过程中能量的变化是不连续的,它以E=hγ这种间隔性的形式发生变化,打破了“自然界不作跳跃”这个看似万古不变的真理,首次揭示了物质存在的量子间隔。这种奇怪的特征为经典观念的框架所不容,从而把自然科学所包含的人的特征显示了出来。用海森堡的话说就是,“自然科学不是自然界本身,而是人和自然界之间关系的一部分,因而就依赖于人。”

二、测不准关系的人类学特征

量子过程的整体性和不可分性突出地表现在测不准关系上。测不准关系是海森堡于1927年为了分析电子在云雾室中留下的径迹而首先提出来的。当初他对这个径迹显示电子是个粒子而又说它具有波的性质,感到迷惑不解。他注意到,如果把径迹看作是一条连续的线,这同量子力学是不能调和的,因为量子力学已不允许微观粒子有轨迹的形象了。这促使他改变思路,设想径迹并非真是一条连续的线,而只不过是一系列分立而模糊的斑点,这些点近似地排列成线。他计算了这些径迹所显示的电子动量和坐标的不确定性之间的关系,得到ΔP·ΔX≥h/2π的结论,这正好符合他根据量子力学所推算出来的结果。在量子力学中,观测两个不对易的正则共轭物理量的结果,所得出的不确定性关系就是这样的。

在海森堡看来,同时确定在数学方程中成对出现的所谓正则共轭量这两个变数,必然要受到顾此失彼的限制。这个限制不仅仅显现为在量子力学数学表示中这两个量不可对易,而且也直接反映客体和量具之间的相互作用。也就是说测不准关系表明了下述事实:同时严格确定两个正则共轭变量(如坐标和动量)的数值是不可能的,同时获知它们数值的精度有个界限。

进一步的研究表明,这个界限并非像经典宏观物理学中那样来源于人们的测量误差,也不是来自观察者对客体的现象带来了不可控制的干扰。微观领域的测量不是对一个现成的微观状态进行测量,在测量前并没有这样一个状态,相反地,是测量制造出了这样一个状态。由于作用量子在测量过程中的存在,仪器对客观过程的影响是间断的,间断性影响所造成的现象是分立的。不可能对每一个分立的测量结果加以调节校正,反之若要调节校正,则现象本身也就消失了。测量的结果不是微观客体固有的坐标和动量显示在仪器中,而是只有通过宏观仪器与它发生相互作用,微观客体才“突现出”由测不准关系所限制的坐标和动量特征。这就表明,测不准关系的出现有深刻的认识论根源,即我们所要认识的是微观过程,而我们自己又是宏观智慧生物,因此我们必须通过微观过程在宏观仪器上的投影信息,去提取微观过程本身的信息。于是,不可逆放大过程不可避免,观测现象的不可分性不可避免。

不论对量子态怎么称呼,这一事实是不容否认的:现象是被观测客体同测量仪器之间相互作用的一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结果。要从“现象”中提取客体本身的信息,不可用排除仪器对现象的影响的方法,而只能用思维的方法透过现象认识本质。量子力学正是透过一系列这样的“现象”去“再建”原子客体的“形象”的。量子理论的数学工具和物理解释尽管十分抽象,却有助于我们进行这种“重建”。例如,量子力学所特有的算符的对易关系就客观地反映了观测顺序对于观测结果的影响。对物理量A的观测必然破坏原来的量子态,从而破坏了对原有量子态中物理量B的测量。于是再一次测量到的物理量B,已不再属于原来的态,而是属于测量A破坏后的态了。将上述过程颠倒一个次序,则再次测量到的物理量A已属于测量B破坏后的态。由于这两种情况不同,颠倒后的结果不能互相抵消,故出现了上述对易关系。如同教练向一个处于饥饿状态的运动员下达两个指令:先吃饭后打球,或先打球后吃饭。其结果对运动员的心理状态和生理状态的影响显然是不同的。

三、对主客体不可分性的再认识

在量子力学中,人以仪器为中介作用于微观客体,那么这三者相互作用的结果就必然不可分割地包含着三者的影响。我们怎样从这种不可分割的整体中提取我们所需要的信息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对仪器的作用作更加细微的剖析。

我们从经典物理学中已经知道,仪器是人的感官的延长,而且仪器能够把我们不能直接感知的现象变成可以直接感知的现象。为了达到认识的目的,仪器应当这样来构造:当客体“以某种方式”作用于仪器时,仪器中就会发生“某种变化”,而仪器状态的这种变化,是我们宏观的感官所能够感知的。于是我们就能从这种变化中探知客观过程的某种性质,能从这种变化的特殊性中探知客观过程的特殊性,如从电磁过程在仪器中所引起的不同于机械过程的“变化”中,探知到电磁过程的存在及其规律性。我们也能从微观过程在仪器中所引起的不同于宏观过程的“奇特变化”中,探知微观过程的奇异特性。例如原子的光谱线系、绝对黑体辐射、光电效应等,都是微观过程在宏观仪器中所显示的特殊效应;用衍射光栅、计数器、云雾室等精密仪器对微粒子的测量就能提供显示微观过程特殊性的实验现象。但是,不论所研究的客观过程的特殊性如何,总是要用宏观仪器来记录现象,用人的感官来感知现象,并用宏观的语言来表达现象。这些都离不开主体。

这里所谓认识的主体,实际上包含三个组成部分:一是人的肉体感官;二是人们自己设计和制造出来的仪器;三是人的思想。显然,前两个组成部分都是宏观物体。不论微观客体同宏观仪器的相互作用,还是宏观仪器同人的感官的相互作用,都是客观的、物质的相互作用。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有某种新的、本质上不同于宏观测量的东西。在经典物理学中,被观测的客体同测量仪器都是宏观客体,它们都可以用经典物理学语言来进行描述。人们可以从测量结果中消除仪器对现象的影响,而得到关于客体的本体论特征的描述。洛克曾把这种特征称之为物体的第一性质,以区别于颜色、声音、气味等依赖于感官的第二性质,认为第一性质是不依赖于仪器和主体的。在量子力学中情况不同了,原来认为只属于客体自身的第一性质也变成相对的了。像坐标、动量、能量与时间这些物理量的观测值已不能看成是微观客体的固有特征。所谓微观客体的本体论意义上的“现象”,是我们原则上不能用直观表象来加以把握,也不能用经典物理学概念来加以描述的东西。我们能够加以直观表象和用经典物理学概念加以描述的,只是微观过程在宏观仪器上的投影。这种现象是客观实在的,但却不是客体的。前面提到的那种“现象”是客体的,但却不是实在的。这的确是主体与客体之间不可分割的一环。人这样一种有意识、能思维的高级动物的类特征正是通过这个环节进入到量子理论中来的。

波尔和海森堡常说,在生存的伟大戏剧中,我们既是看客,又是演员。的确,微观客体的宏观度量表现正是这样一种东西。它既是我们这些“看客”研究的客体,我们力图从中窥视微观客体自身的性质和规律性;又是我们“参与演出”的一场戏剧,我们看戏的效果取决于我们自己怎么去看。这也真是太滑稽了,然而这是事实。

四、用经典语言描述微观客体的必然性

我们知道,波尔在建立量子理论时,曾经提出一条重要的方法论原理:对应原理。按照这条原理,新的理论不论怎样奇特,它同原来行之有效的旧的经典理论之间,应当存在继承性的关系。而且,新旧理论之间应当存在形式对应的关系:当包含特征参量h的新理论应用于旧理论的适用范围时,h=0,新理论的形式体系过渡到旧理论的形式体系。于是新旧概念之间也就有了某种继承性的关系。用波尔的话来说,“决定性的一点在于认识到这一事实:实验装置的描述和观察结果的记录,必须通过用通常物理术语适当改进过的日常语言来给出”⑤。因此,“所谓对应论证,就是表示要在最大程度上力求应用经典力学理论及经典电磁理论中的概念,尽管这些理论和作用量子是矛盾的”⑥。于是,经典概念的使用出现了这样一种两重性:在宏观理论中,描述自然界本身的语言同描述仪器的语言是共同的;在量子理论中,描述自然界本身的语言同描述仪器的语言是不同的。在客体性而非实在性的部分用的是抽象的数学语言,在实在性而非客体性的部分用的是经典语言。

为了搞清楚运用经典概念的必然性,我们还要进一步阐明用宏观经典语言对微观过程进行描述的完备性。

为什么我们有可能用经典概念来完备地描述微观过程呢?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因为微观过程同其宏观度量表现之间整体上存在着物质的、客观的联系。一方面,微观过程中发生的任何变化,都能在宏观仪器系统中留下其特有的痕迹,而且我们在对宏观世界的认识中所获得的基本概念,如波动性、粒子性、坐标、动量、能量、时间等,对于仪器中所发生的任何一个具体的变化,都可以作出充分的描述;另一方面,只有那些能够引起宏观效应并能为人们所直观或感觉到的现象对人类来说才是有意义的,不能引起宏观效应并且不直接或间接地作用于我们感官的现象对于人来说等于无,那么能够充分描述一切宏观现象的经典语言框架就为充分描述微观客体的行为提供了客观的保证。换言之,微观客体的全部性质可以由它所引起的全部宏观显现(投影)的总和来穷尽(虽然不同的投影之间互相排斥、不能同时共存),宏观实验能够穷尽微观客体同各种宏观仪器之间相互作用的潜在可能性,如同欧氏空间中任何一个物体的形状可以由三维坐标系统所穷尽一样。宏观仪器并未限制人的认识能力,只是赋予了它以宏观的形式。这种形式是人的认识所不可避免的。

正如海森堡所说,现代物理学使我们想起一句古老的格言:“一个人坚持要不讲一句错话,那就得永远默不作声。”⑦ 海森堡这段话讲得何等好啊!如果我们不敢突破原来概念那个僵化的形式逻辑框架,把由于这种框架同新的经验事实的冲突所导致的逻辑佯谬看作扩大观念框架的契机,我们就会让伟大的发现从自己的鼻尖底下溜掉。

然而,这个概念上的惊人突破完全是人类自身的进化所造成的!“因为它们暂时代表了过去(甚至是很遥远的过去)人类思维发展的最终结果;它们甚至是可以遗传的,并且无论如何,是从事现代科学的必不可少的工具。在这个意义上,它们在实用上可以是先天的。”⑧ 海森堡这句话看来是重申了康德的先验哲学,然而他是立足于现代量子力学的坚实基础作这种重申的,而且冲淡了康德先验论的绝对成分。可以说是纠正、丰富和发展了康德的精辟见解,用现代科学认识的材料阐发了人类认识的相对先验性的思想。这个阐发极为重要而深刻。我所要补充的是:对于人类认识的相对先验性的理解,恰恰应当以人的类特征为根据。

五、数学形式体系:对潜在可能性的无穷探索

如前所述,为了描述微观现象,我们必须使用经典概念,而又不能按原来的方式使用经典概念。这就发生了矛盾。这个矛盾是通过创造特殊的数学形式体系来得到解决的。从量子力学形式体系中可以导出从常识观点看来是荒谬的结论,如测不准关系、互补原理、泡里不相容原理等等。然而量子力学的一切推论都能保持与实验事实的惊人一致。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量子力学形式体系与实验事实相悖之处。这一点充分显示了量子力学数学形式体系的神功伟力:客观世界中那些深层的普遍规律,能用极为抽象的数学形式结构表现出来,甚至能够远远超越直观性界限表现出来。而且,物理规律的数学形式一旦找到,它们就仿佛是获得了一种内在的逻辑生命,从中自动地“生出”种种意想不到的结果出来。我们可以用实验对数学形式结构的逻辑结果进行检验、评价和筛选。

应当承认,量子力学的抽象数学形式能为我们提供关于微观过程本身的本体论特征的描述。正如海森堡所说:“如果人们希望谈论原子粒子本身,人们就应当或者是使用数学方案作为自然语言的唯一补充,或者是将它与使用修正了的逻辑的语言相结合,或者甚至与使用没有明确规定的逻辑的语言相结合。”⑨ 这种数学方案所描述的原子或粒子本身“与其说它们构成一个物与事实的世界,不如说它们构成一个潜能或可能性的世界”⑩。海森堡这段话不但正确地论述了量子力学数学描述的本体论特征,而且指出这种特征的潜能性质。当我们说找到了某个微观过程的解时,就意味着我们能从量子力学方程中导出有关该粒子的全部可能观测值的总和。这就是海森堡说的那个“潜能或可能性的世界”,只是在这种微观物质同宏观仪器相互作用时,才突现出一个“物与事实的世界”。于是经典的物质观过渡到现代的物质观,无所不包的物质世界一分为二,一个是“潜能”的世界,一个是实在的世界。物质观在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发展后,似乎又回到了古代先哲老子的“道”和亚里士多德的“潜能”概念。我们可以由此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那就是人的类特征也进入到物质(即客观存在)的概念中。量子理论促使我们把客观实在概念一分为二,一个是潜存性的客观实在,它是具有潜能的、客体性的东西;一个是实存性的客观实在,它是客体的某种潜能在一定宏观条件下的显化。一方面,二者相对于人的精神、意识而言,具有外在性和独立性,因而都属于客观实在的东西;另一方面,二者相对于人的类存在而言,又有根本的不同。前者反映的是独立于人的类本质而存在的东西。人们无法对它们进行直观表象,它们对于人来说只是可能性、只是潜能。换言之,它们是一种客体性而非实在性的存在,故称之为潜存性客观实在;后者是体现人的类本质、同人的物质性存在溶为一体的东西。人们可以对其结果(现象)进行直观表象。它们对于人来说是一种现实性,一种实在性。或者说,它们是一种实存性而非客体性的存在,故称为实在性客观实在。不仅如此,量子力学还揭示了客观实在的这两个方面相互区别而又统一的具体机制。这是量子力学远远高于古代物质观的地方。把被机械唯物主义绝对化了的客观实在概念区分为上述两种形态并揭示它们之间的辩证统一,这是人的类特征渗入物质观的结果,也是物质观在当代深化的一个重要表现。

量子力学的数学形式体系真是人类巨大创造力的充分体现。正如美国数学家S·马克朗所说:“数学在于对形式结构的不断发现,而形式结构则反映了客观世界和人类在这个世界里的实践活动,强调的是那些具有广泛应用性并能深刻反映现实世界某一方面的结构。”{11}人的认识透过感性直观的实存性表现深入到不能直观的潜能世界,正是得助于量子力学的形式结构。它似乎启示人们:数学这个抽象王国是个小宇宙,它具有同真实的宇宙产生“同构”的无穷能力。客观世界的一切规律似乎都可以在数学中找到自己的表现。

显然,数学这种用符号构造的小宇宙是人类理性的伟大创造。本世纪著名的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深刻地指出,人与其说是“理性的动物”,不如说是“符号的动物”,即能够利用符号去创造文化的动物。系统论的创始者冯·贝塔朗菲也持有类似的见解,他指出:“人们可以怀疑人是不是理性动物;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是彻头彻尾的创造符号的生物,受符号支配的生物。”贝塔朗菲还提出和论证了“范畴的生物学相对性”和“范畴的文化相对性”,指出我们的经验范畴和思想范畴看来是由生物的及文化的因素决定的。

六、人的宏观存在是人类认识的囚笼吗?

我们知道,经典物理学的最高理想是,从科学的世界图景、概念体系中完全排除认识的主体的影响,以达到对客体自身的认识,并认为这种认识的结果可以不依赖于人的现实活动、人的实验手段和认识方式。到19世纪末,绝大多数自然科学家认为,这种理想在经典物理学中已经接近于实现。然而,量子力学的创立和发展,却给予这种理想以毁灭性的打击。首先,日益精密的仪器成为认识客体的一部分,以致于客体不再以“自在”的形态呈现于人的意识面前,而是以被实验条件和人的神经系统根本改变过的形态呈现出来。当然,精密的实验手段使我们能够尽可能地排除与研究者的个体特点相联系的偶然因素和各种外界随机因素的干扰,使观察的结果带有更高的客观性。但是,仪器毕竟使得纯客体的现象成为不可能;其次,为克服微观过程的直观性困难而采用的抽象数学形式,也是由于在现象中渗入了人的宏观本性的影响的结果。所以,虽然客体本身的存在不依赖于人,但它如何在人的意识中存在却依赖于人,依赖于人所使用的实验手段和思维方式。由于人是以地球为生存环境并在地球的条件下进化产生的,人的感觉和宏观概念就包含着“以地球为中心”的因素。量子力学暴露了经典概念的地球中心的局限性,同时又以其抽象的数学形式结构提供了超越地球中心观的无穷可能性。这就告诉我们:我们对科学知识的人类学特征认识的越清楚,我们就越是能够有效地过渡到超越人类学特征的认识。

其实,恩格斯早已注意到经典科学及其概念所带有的地球中心的性质。他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写到:“我们不可能有不以地球为中心的物理学、化学、生物学、气象学等等,而这些科学并不因为说它们只对于地球才适用并因而只是相对的而损失了什么。如果人们把这一点看得很严重并且要求一种无中心的科学,那就会使一切科学都停顿下来……。”{12} 恩格斯的观点确有其深刻之处,只是由于历史条件的局限不可能更加确切地展开罢了。事实上,恩格斯所说的那些经典学科及其基本概念,都是同人的宏观存在即地球中心的存在相联系而产生的,确实带有地球中心的特点。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特点并没有妨碍我们对宏观世界的表象和认识。这也许是因为人们可以用习惯了的宏观语言(它的精确化就是古典物理学语言)来直接描述宏观现象,既然对于人的宏观范围内的实践需要来说,凡是需要我们感觉的东西,我们都能够感觉到;凡是需要用概念来直接描述的东西,我们都能用古典物理学概念加以描述。这就给人们造成了一种假象:客体的世界状况就是如此,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感觉器官和宏观概念来穷尽对客体的认识。当卢瑟福建立他的原子模型时,很可能就充满了这种自信。在他看来,电子围绕着原子核旋转,就如同行星围绕着太阳旋转一样。他并不意识到自己的原子图景也打上了地球中心的烙印。

现在的问题是,人的这种宏观存在是否妨碍我们对自然界的真实的认识?微观过程的“宏观投影”是否如同柏拉图的“理念的阴影”,而人如同永世面壁而坐的“洞穴”中的囚徒?或者我们是否又碰到了曾经困惑过贝克莱、康德直到马赫那样的认识论问题:人们是通过自己的感觉去认识外部世界的,那么这个感觉是人通向外部世界的通道,还是隔离人与外部世界的障壁?

让我们设想一位生活在二维空间中的智慧生物。有容积的三维物体,它们是感觉不到的。假如在他们自己的运动中碰到了一个三维的圆柱体,那么他所能感觉并能加以测量的是这个圆柱体同他所在的空间平面的截面。随着物体的相对运动,平面人可以测量到各种各样的园、椭圆、抛物线,这就是他所能感觉到的关于三维实体的二维物理实在。二维平面几何学能够提供二维实在的完备描述,圆柱体的三维内容将由二维语言来穷尽。如果二维人的智力足够发达的话,他也会创造出三维的语言来描述三维的物体,如同人类创造了四维的语言来描述接近光速的运动,创造了无穷多维希尔伯特空间来描述量子态。然而,不论二维人多么聪明,他也感觉不到三维形象。我们还可以设想一种微观智慧生物,他们具有微观的表象能力和微观的“经典物理学”语言。宏观世界是他们无法加以直观表象的,他们也将创造出一种特别抽象的教学工具,把宏观客体同他们习惯的微观表象联系起来。他们将有另外一种划分潜存性与实存性的方式。他们的原子物理学将是可以直观的、比较简单的,而他们的宏观物理学将同三维人的微观物理学一样难懂。

传统的文明是地球中心的文明,现在则要突破这个范围,探求宇宙的文明。认识到现代科学的地球人类学特征,也许正是进入宇宙文明的前提条件之一。在未认识到这一点之前,人们曾盲目地把科学认识的人类学视角看作是宇宙世界图景本身,就像戴着有色眼镜而又不知道自己是戴着这种眼镜的人认为宇宙就像他所看到的那样。量子力学使人们惊异地发现,人类是戴着由它的类特征所决定的宏观观念的“有色眼镜”去看世界的。以爱因斯坦和波姆为代表的一些物理学家相信,这副眼镜是可以摘掉的,只要我们建立一种更加完备的物理学理论就可以了;以波尔和海森堡为代表的一些科学家则认为,这副眼镜是人的机体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进化而来的,是永远也无法摘除的。我们认为,这副眼镜如同人的感觉器官一样,是不可摘除的,在这一点上同意哥本哈根大师们的观点。但是我们坚信,这并不是囚禁人类意识的牢笼。人在脱离了动物界进入社会之后,在人的生物进化中止(基本中止)的地方,开始了人类更加迅速且不断加速的社会进化,实验手段、数学工具和与之相联系的物理想象力始终是人类社会进化的重要条件,它们为人的认识通向感官接触不到的领域开辟着无限深广的道路。科学认识的人类学特征在生物学意义上的不可超越性,决不意味着它在社会学意义上也是不可超越的,只是给这种超越加上了人类学的形式,和必须投影到人类实践平面上的要求。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7页。

② 柳树滋:《两位科学巨人的论战及其哲学意义》,《中国社会科学》1983年第5期。

③《狄德罗哲学选集》,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61页。

④ 卢鹤绂:《哥本哈根学派量子论考释》,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5页。

⑤ 波尔:《原子物理学和人类知识论文续编》,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5页。

⑥ 波尔:《原子物理学和人类知识》,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7页。

⑦⑧⑨⑩ 海森堡:《物理学和哲学》,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51、123、123页。

{11}?眼美?演S·马克朗:《数学模型——对数学哲学的一个概述》,《自然杂志》1986年第1期。钱学森对此文有很高的评价。

{12}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02页。

(责任编辑陈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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