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农民工子女学校的生存处境

2010年6月5日,星期六,昆明北市区羊肠小村,47岁的昆明民莹学校校长钟盛斌要参加当地教育局的一个招生会议;6月6日,星期天一大早,民莹学校因为要接收一位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学生来校当老师,钟盛斌忙着和学生的家长进行沟通……

人到中年的钟盛斌仍然对教育事业痴心不改。

1996年8月,因为家庭生活的拮据和自身尴尬的处境,身为民办教师的钟盛斌征得家人的同意,最终离开了已经坚守了18年的三尺讲台,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昭通市巧家县一个小山村,走上了外出打工之路。当他只身一人背着简单的行李离开老家的那个早上,身后站满了前来送行的孩子。一个女生说:“钟老师,我们舍不得您!”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哭了。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旦回头,就会改变好不容易打定的主意。他在心里发誓:我不是放弃,我只是暂时离开,一旦我有了立身之本,我还要回到讲台,而且要有自己的学校。

经人介绍,钟盛斌来到曲靖市罗平县一家机电产销服务部打工,这是一种高强度的工作,10磅的大锤一口气要抡上数百锤,一天下来,人累得瘫在床上只想睡觉。可他的收入依旧微薄,每月除去开支,只剩下250元,对他的家庭而言依旧解决不了多大问题,距离他的梦想,更是遥远。他跳槽到了昆明安宁市一家饵加工厂,用他诚实的劳动换来了每月410元工资,然而好景不长,1997年9月16日,钟盛斌在查看蒸汽锅炉排汽时,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顿时烟雾吞噬了钟盛斌……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双手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出院后,他被鉴定为双上肢四级伤残,虽然不能再干重体力活,但拿粉笔还是可以的。

1998年3月,钟盛斌来到一家美容美发学校,“我是想通过锻炼让我的双手尽可能地恢复功能”。凭着这股不服输的精神,他成为那个培训班上手艺最好的学员。他回到巧家县城,成为一名美容美发师。时间一天天过去,钟盛斌又在开始思考,一个大男人,难道就在理发店干一辈子吗?他的梦想在复活,他决定再出去闯一闯。

1999年,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召开之际,昆明一家私立学校为钟盛斌敞开了大门,他很快又找到了过去从教的感觉。2002年,钟盛斌看到大批农民工的子女在昆明上学非常困难,稀缺的教育资源,昂贵的赞助费,不均等的教育机会,使得一些农民工的子女流落在校门之外,小小年纪就学会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庄稼误人误一季,教育误人误一生。钟盛斌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开始萌生了自己办学的念头,他决定用自己的行动去帮助这些农民工的孩子。

2002年9月,钟盛斌在外来人口比较密集的昆明市盘龙区金刀营村,租用民房,招聘了10名老师,与人合作创办了永胜学校。正当学校逐步打开局面的时候,因为与合作伙伴的意见分歧,最后分道扬镳。

钟盛斌决心在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在民办教育这条路上勇往无前地走下去。经过反复踩点,他来到盘龙区羊肠小村,租用原村办幼儿园的场地,在原有房屋的基础上,贷款新建教学楼1100平方米,创办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民莹学校。

2006年9月,学校建成第一年就招收了7个班200多名学生,还建立了自己的网站,增设了英语和电脑教学。架子虽然搭起来了,可资金十分紧张,最困难的时候,钟盛斌利用课余时间和节假日,带领家人四处打工挣钱来维持学校的正常开支。到了食堂揭不开锅的时候,他甚至厚着脸皮找到打工时认识的粮油店老板娘,赊米赊油来解决老师们的吃饭问题。

2008年2月28日这一天,钟盛斌和他的民莹学校经过盘龙区教育、消防、卫生、派出所、居委会、中心校等单位的论证审批,同意验收为达标学校。也是在这一年,钟盛斌作为全省37名优秀农民工代表之一,被国务院农民工工作联席会议表彰为“全国优秀农民工”。看到那些来自贵州、四川、重庆、江西、河南、安徽乃至黑龙江的全部800多名农民工子女坐在教室里发出了琅琅的读书声,钟盛斌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

尽管学校已经走上了正轨,但需要面对的事情仍有不少。

校区就在城中村,除了教室以外,已经没有更多的地盘作为操场之用。今年“六一”儿童节,记者来到民莹学校,学生正在表演自编自演的文艺节目,并不标准的篮球场上,挤满了窜来窜去的学生。两个简易的篮球架,除了学校的老师结婚时打打全场以外,平时学生的体育课只能练习投篮,体育老师不敢吹哨子,生怕影响到旁边教室里上课的学生。厕所顶上的石棉瓦坏了,请的是学生家长义务维修,两台露天的水泥乒乓球桌,球网是学生家长制作的两块木板。

城市的改造紧锣密鼓,羊肠小村也面临被拆迁的可能。真要如此,也不失为学校发展的一次机遇。可是选址另建新校,其中要经过相关规划局、建设局、土地储备中心等单位的规划和审批,没有几年的时间恐怕连手续都办不下来。

除了场地不足,民办学校老师的工资也必须由自己挣钱发放,由此产生的经营性收入,势必涉及到税费的征收。可是学校属民办非企业,核定上税或对账上税似乎都对不上号。尽管目前的税费尚未征收,但钟盛斌也须有所准备。

就在记者前去采访的星期天下午,有工人在民莹学校的楼顶架线安装视频监控器,这是针对前段时间的校园暴力而采取的校园安全工程,安装4个摄像头要花16000元。上级部门还要求学校配备2名以上的保安,每个保安每月的工资应在1600元。钟盛斌感到为难的是,学校老师的工资最高也才1500元。

校舍的防震检测,同样只能由投资者出钱,每平方15元,单是这笔费用,民莹学校就花了2万多元。钟盛斌还在昆明市嵩明县接手了一个公办幼儿园,他有些想不通的是,幼儿园在公家手上的时候,仿佛什么都好,一旦转到私人手上,一切就全变了,连房屋安全也要重新进行鉴定。

民莹学校的老师既有大中专毕业生,也有聘请的退休教师,可是由于工资低,很难留得住人,有些年轻的老师只是把目前的任教当作就业的权宜之计,一边教书,一边拼命考铁饭碗。今年,民办学校的老师也可以考职称,但要和收入挂钩,却很难兑现。

目前,民莹学校开办了学前班和全日制小学课程,每个学生每学期的费用是350元,包括了全部的学费、书费、水费和卫生费,其间的“六一”节、元旦节活动,家长不须再掏一分钱,这对几乎所有的农民工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因而吸引了昆明北市区王旗营、北教场、张官营等地的农民工子女前来就读。学校自创办以来,除了第一个学期学生少一点以外,其他时间都是爆满。去年,学校只好腾出图书室、电脑室安排越来越多的学生,同时也为了让功能教室发挥作用,让学生接受全面的教育,钟盛斌在羊肠大村租了房子,分了8个班出去。他想到的是,那些农民工子女进不了公办学校,要是民办学校再不收,他们就有失学的危险。让农民工子女有书可读,既解决了政府的难题,也帮农民工解决了后顾之忧。

当然,在现实环境下,民办学校仿佛总在扮演小媳妇的角色,远未到理直气壮的时候。钟盛斌清楚地记得,有一年的教师节表彰,民办学校老师的奖品和奖状,只能悄悄地领走,公办学校的老师,则是大张旗鼓地上台领奖。这或许是中国民办学校必须经历的过程。

尽管这样,钟盛斌和他的民莹学校对教学质量的把握却是毫不含糊的。根据就近入学的原则,前几届民莹学校的小学生毕业后升入龙泉中学,钟盛斌感到欣慰的是,在龙泉中学的橱窗里,受到学校表彰的学生,有三分之二都是民莹学校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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