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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记忆的民间笑谑

作者:jnscsh   时间:2022-02-23 08:41:01   浏览次数:

摘要 苏联著名幽默讽刺作家左琴科的《一本浅蓝色的书》被作家称为“一部人际关系的简史”,作家将历史叙事的话语权交予民众,在真实与虚构的融合中,历史呈现出与传统历史文本迥然不同的面貌与特征,充盈着民众理解历史的精神旨趣。

关键词:米哈依尔·米哈依洛维奇·左琴科 历史记忆 民间笑谑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一 历史记忆的诗学尝试

历史包含了人类过去的一切生活、活动以及对它的诠释。由于历史事件本身的不可复现,使得它只能以叙事表达的形式才能被后人所知,也就是说,我们是借助文本关于历史的记忆来获取对历史的了解。这里,历史的文本性与叙事性使历史记忆必然涉及到叙述者,后者决定着历史的描述方式和效果。传统史学观相信历史记录的客观真实性,并以其为历史记忆的终极目标。而新历史主义则以质疑的眼光看待这种语言作品的史料记载,他们对客观史观予以否定,指出历史的主观性,认为历史的记载不存在中性,历史的叙述策略和呈现效果都不可避免地牵涉到记忆的主体,即受到历史书写者的主体意识、价值尺度、态度立场等主观性因素的左右。历史给后人留置了广阔的诠释空间,它的回溯中必定发生有意无意间的变形和扭曲,因此历史叙述与历史事实之间必然有着差异。别尔嘉耶夫认为历史借助历史的回忆被认识,而后者被视为“某种精神上的能动性,是对‘历史的东西’所抱的确定的精神态度,是内在的,从精神上洗旧翻新和充满创造精神的东西”。

如果我们根据历史记忆的文本性与主观性特征来认识史学家们对历史的书写的话,就可以知道,他们对史料的选取、加工、编排的整个过程无不充斥着个人化的主观色彩。史学家“面对着已构成事件的一种的的确确的混乱,他必须从中选取一些能用来讲述的故事要素。他通过包容此事件而排除彼事件,强调此事件而令彼事件从属其他事件来创作他的故事。……他使其故事‘情节化’。”在海登·怀特看来,对历史的编织犹如文学家的创作,他打破了历史与文学的界线,看到了历史叙述与文学叙述的同质性。当历史学家在力图还原昔日的历史图景时,由于所掌握的历史文献资料不足以对文本建构作出完全支撑,其中存在着部分空白点,因此,“这意味着历史学家必须‘阐释’他的材料,以假定的或纯理论的东西填补信息中的空白。在这里,海登·怀特的分析无疑是具有启发意义的,但他对历史的想象、情节编排等文学性的强调并不是告诉我们:历史文本等同于文学作品。尽管历史的编码不得不利用文学操作手法,尽管历史文本具有文学性的叙述方式,史学虽然做不到纯粹的客观再现,但对历史人物、事件不得任意捏造,史学家对历史的追忆仍以如实直书、客观冷静、最贴近事实真相为目标。

然而,相形于史学家,文学家介入历史的叙说可以挣脱各种历史史料的束缚,作出堂而皇之的偏离,以明显的虚构特征和文学的自由形式来书写过去,使历史叙事充满活力。1936年问世的米哈依尔·米哈依洛维奇·左琴科的代表作《一本浅蓝色的书》无不可以视为这样的诗学尝试,作家无意仿效史学家的历史叙述,以民间笑谑的方式来瓦解历史文本惯有的面目,实现了历史的另类言说。

该作品运用大众读者喜闻乐见的民间故事体形式,分别以“金钱”、“爱情”、“阴谋”、“挫折”、“惊人事件”为主题,下设五编,每编包含故事讲述人的议论思考,历史事件,若干现实短篇故事三个部分。作为全书重要组成部分的历史讲述是全文最为精彩之处,它在各编中以条目形式呈现,如在《金钱》编中,历史部分分列四十三个条目,《爱情》编中分列四十一个条目……。每个条目下是短小的历史故事兼讲述人的议论。如果说作家过去的作品往往只是止于对某些人的具体个性缺陷、病态心理的嘲笑和讥讽,那么在该作品中,作家则索隐钩沉,着重揭示诸多现实问题无不是历史遗留的轮回,他在历史的尘垢中为现实的污秽寻根,向人们展示人类千百年来一直存在的恶疾与重负。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把一切历史都视为当代史,他指出:“只有现实生活中的兴趣方能使人去研究过去的事实”,“这种过去的事实只要和现实生活中的兴趣达成一片,它就不是针对一种过去的兴趣而是针对一种现在的兴趣。”历史的魅力正在于它的现实意义,左琴科的历史回眸,同样基于他的当下目的,让历史行使济世匡时的功能,以史为镜,警示世人,规劝现实。

二 历史记忆的趣味性:世俗化和情感化

对于历史叙事,语言不只是一种表达手段,也代表了一种言说的立场。史学家在正史典籍的编撰中使用各种规范的书面语,对历史的把握力求隐去自我,把叙事主体藏匿于幕后,掩盖主观表达的印痕,把中立的叙事立场视为史书写作的理想状态,如果用罗兰·巴特的话来表达的话,即是“写作的零度介入”,不传达自己的价值评判,避免文字渲染以示中立客观、缜密权威,以此来靠近历史的本真。然而,《一本浅蓝色的书》颠覆了人们对历史文本的传统审美习惯,表现出明显的口语化和俗语化,这是该作品叙事语言的绝对主体。作家灵活自如地运用民众鲜活生动、具体可感的语言书写出民间版的历史,它区别于正史典籍的最大特征就在于语言的生动活泼、诙谐通俗。另外,作家选用的故事讲述人是一介平民,他的讲述获得处于同等地位的大众读者的认同与亲近。这个故事讲述人具有明显的外显特征,他在历史的追忆中总是偏好突出自我的存在,毫不掩饰的情感倾向无不充盈着庶民百姓感受、审视历史的精神旨趣。讲述人直言不讳地说道:“历史学家在写到这些具有商业式背景的爱情故事时,可以说是毫无热情、公文式的笔调是那样死气沉沉……”作家借讲述人之口传达出人们对历史学家叙说话语的不满。那种正经、漠然、非人格的历史叙事显然降低了历史文本的可读性,也势必削弱大众读者对历史的兴趣。正如俄罗斯文艺理论家利哈乔夫所说:“我们写的历史著作中不仅没有个性,而且没有个人,结果造成没有趣味。”

在民众的心目中,史学家的历史叙事是枯燥乏味的。左琴科成功地利用叙述替身个人的、主观化的讲述,他的叙说带着冲出藩篱的欢悦,毫不忌讳地显露自己的心情和声音,瓦解传统历史叙事的中立性,使封存的历史生动地呈现出来。批评家萨尔诺夫对此评价道:“知识分子的那种伪科学的、苍白无力的、呆板的表述完全不能传达所描写历史事件的本质,在单调沉闷的叙述中历史上骇人听闻的事实并不使我们感到震惊,事实甚至蒙上一层故作矜持的虚假意味。而左琴科故事讲述人的独特观点和他那富有特色的词汇不仅不歪曲史实,而且使它更加具体可感。它们揭示出史实的本质和内在的真实。”

三 历史记忆的民间想象:情节化、戏剧化

历史的遗存只是一个轮廓,一个线索,所以,这些曾经的历史断片需要依靠虚构想象来粘贴。左琴科的讲述人在对历史的叙说中经常如此讲道“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或是“可以设想”,在“大概”、“也许”之后展开对往昔场景的追忆,诸如此类的估计、猜想、推测使作品的历史内容丧失了历史的严肃性,也与科学意义上的正史典籍拉开了距离,作品依据民众自身的文化心理和审美趣味来解读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的描写表现出情节化、戏剧化。

“抽象地利用历史文献永远不能认识‘历史的东西’,后者不接纳前者。”我们虽然难以说清历史的本来面目是什么,但我们在《一本浅蓝色的书》里看到了历史在民众心中的样子。这部作品的历史叙述有着具体生动的情节,有着现场感的模拟。在部分条目中,作家首先引用文献资料,段首用▲符号标出,叙述语言客观中立,而且“干巴巴”,这是作者对传统历史叙事的仿拟。接着这种刚刚形成的历史气氛又随即被故事讲述人破坏殆尽,他以自己的口吻根据自己的想象和理解再次回溯这段引文。如《挫折》编中第41条陈述道:“罗马人打了胜仗以后,许多希腊哲学家被运到罗马卖为奴隶。罗马的贵妇人把他们买去教育自己的儿子。商人们把这些被出卖的人圈在深坑里,免得他们逃跑。买主就从那儿把他们领走。”随后故事讲述人对此引文展开了身临其境般的想象:

“还有那些哲学家!我谨请诸位想象一下那幅情景。明亮的阳关。烟尘弥漫。集市上,人们大呼小叫。一个深坑,里面坐着一些哲学家。有的人在叹气,有的人请求他们上来。有一位说:‘上一次他们很快就放人出去了,今儿不知怎么老不放人。’另一个说:‘您就别叹气了,苏格拉底老兄。您这样子哪儿还象个斯多噶派?这可真叫我惊讶。’手持棍棒的商人在坑边说道:‘喂,你往哪儿爬呀,下流胚?当心我敲你的鼻梁骨。哼,哲学家……一副有学问的嘴脸……’简直岂有此理!然而,有多少难以想象的挫折落到思想家们的头上啊。这大概是有意让人们少动脑筋吧。想必是这么回事。这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可以看到,左琴科似乎有意向我们展示不同视角下对同一历史事件的叙事差异,他将历史放入谑趣的,甚至滑稽的场景中,历史画面得以具体化,做到了生动可感,与传统正史之间形成对照。如此任性而发的纵情想象中历史叙事烙上浓重的民间色彩,尽管它在虚虚实实的艺术描写中可能相异于历史原貌,但在效果上它比正史更受民间的喜爱。

四 历史记忆的民间偏离

民间叙事通常远离主流话语,处在相对于“上层”与“中心”的底层和边缘,因此它的表现形态呈现出戏谑自由、随意感性的特点,并且也不太在意话语表达的正确与否。相形于历史学家叙述的恭谨态度,左琴科的民间讲述人由于知识水平的限制和史料来源的不可靠性,他的历史讲述表现出非准确性。左琴科注意到了这点,有意识地引入了这类错误。如书中把古代雅典的著名统治者庇西特拉图的名字“Писистрат”误说成“Лизистрат”;威廉·莎士比亚说成鲍里斯·莎士比亚,等等。

民间历史叙事对正史文本肃穆面孔的涂抹消解,使看似客观冷静、一本正经的历史话语土崩瓦解,同时,笼罩在过往历史人物身上的神圣性被消解,一切均表现出食色、贪欲、权益等等庸常性,帝王将相、名人雅士在民众眼中与市井细民相差无几,甚至一些至高无上的人物也不过是一群显赫舞台上的小丑。作家莎吉娘评价道:“这就是左琴科。他埋头历史,为了自己《一本浅蓝色的书》走近古代编年史、图书馆的灰尘里。他将大家从教科书中得知的事件做了全新的阅读,将它们描写得如此鲜活,做如此的评述,使你不由自主地意外地惊讶,人类过去真的从未想到过通过这个视角去审视它们吗?”的确,左琴科的历史叙事打破了正史书写对历史的垄断权和单一性,将传统意义上真实的历史与虚构想象成分穿插在一起,文本叙事穿行于过去与现实、古代与当代、本土与异域、事实与幻想之间,有意识地对史学家的叙事方式作出颠覆,使历史成为了民众的历史记忆。

注:本文系2012年四川省教育厅重点基金项目“左琴科幽默讽刺艺术与民间诙谐文化”(编号12SA083)。

参考文献:

[1] 别尔嘉耶夫,张雅平译:《历史的意义》,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

[2] 海登·怀特,陈新译:《元史学:十九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

[3] 海登·怀特,陈永国等译:《后现代历史叙事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

[4] 贝奈戴托·克罗齐,傅任敢译:《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5] 左琴科,靳戈译:《一本浅蓝色的书》,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6] 德·谢·利哈乔夫,吴晓都等译:《解读俄罗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7] 罗素,何兆武等译:《论历史》,三联出版社,1991年版。

[8] Сарнов Б.Х.《Случай Зонщенко.Пришествие капитана Лебядкина》.Москва:Эксмо,2005.

[9] Молдавский Дм.М.《В начале тридцатых》.Ленинград: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1984.

作者简介:谷玮洁,女,1968—,河南濮阳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俄苏文学,工作单位:四川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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